雨声混着弦音，断续传来。谢昭宁的手指还停在桌案的划痕上，耳中那三声《采莲曲》不断回响。她闭眼，指尖轻压琴面，指甲刮过第一根弦，发出极低的一音。
《静渊引》起调，音波如水纹扩散。她的心跳渐渐与琴弦同步，紊乱的感知重新归位。琴身微震，她察觉到东南方向有异样共鸣，不是强音冲击，而是持续不断的轻微共振，像是有人在远处用极细的丝线牵引着整张琴。
她立刻抬手，银铃耳坠轻撞桌角，三短一长。
暗处人影一闪，玄影已跃出窗棂，身影融入夜色。
萧景珩站在廊下，剑未收。他听见了铃声，也看见了谢昭宁的动作。他转身入殿，声音低而稳：“他们改道了。”
谢昭宁点头：“西南是诱饵，主攻在东侧围墙。对方知道我们设伏，故意用琴音扰乱判断。”
“但你稳住了。”
“因为他们以为我会慌。”她指尖再拨，一段短促旋律滑出，“我用《静渊引》反向追踪，发现他们的节奏有延迟——不是真人行动，是受控之人。”
萧景珩眼神一沉：“傀儡？”
“听令于琴。”她低声说，“和我一样的方式，只是扭曲了音律。”
话音未落，外院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紧接着，东侧墙头火光一闪即灭。风卷着湿气扑进窗内，夹杂着一丝铁锈味。
玄影的身影从檐角掠回，落在屋脊，单膝跪地，右手比出两指又横切，示意敌方人数超预期，且装备异常。
萧景珩抽出玄冥剑，大步出门。谢昭宁抓起琴囊紧随其后，脚步未乱。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直奔东院偏门。玄影早已先行布防，王府暗卫埋伏在墙根阴影里，弓弩上弦。
雨越下越大。
一道黑影翻过墙头，落地无声。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他们动作整齐，步伐一致，像被同一根线拉着行走。每人腰间都系着一条极细的银线，延伸入衣领深处。
萧景珩抬手，止住手下放箭。他盯着其中一人落地后的微顿，忽然察觉不对——那人的耳朵在抽动，频率与方才《采莲曲》残音完全吻合。
他低声道：“他们听的是琴。”
谢昭宁靠在柱后，迅速拆开琴匣，手指抚过琴弦。她不能弹太响，否则会被对方捕捉反制。但她必须打断那股控制力。
她改用左手指腹轻压弦中段，右手中指挑出一段破碎音节——《破妄章》的第一组变调。音波极弱，却带着撕裂感，专破共振频率。
第一个黑衣人猛然僵住，耳朵渗出血丝。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接连停下，有人抱住头颅跪倒，有人挥刀乱砍同伴。那根银线从中断裂，露出藏在耳道里的青铜小蛊，正在剧烈震颤。
玄影趁机跃下，双刀齐出，斩断数人腰间银线。被控者顿时瘫软在地。
但仍有三人未受影响，直扑谢昭宁所在方位。
萧景珩横身挡在她面前，玄冥剑划出半圆，逼退一人。另一人从侧面突袭，刀锋距谢昭宁颈侧仅寸许，却被玄影掷出的短刃钉住手腕。
最后一击来自屋顶。一名黑衣人跃下，手中握的竟是一把古琴模样的机关器，指尖拨动，发出刺耳嗡鸣。谢昭宁瞬间感到心口一紧，像是有针扎进太阳穴。
她强行稳住呼吸，十指疾扫琴弦，将《破妄章》完整奏出。这一次，音波不再隐蔽，直冲而出，与对方琴器共鸣相撞。
“咔”的一声，那机关琴裂开缝隙，黑衣人七窍流血，从屋顶滚落。
全场死寂。
雨水冲刷着血迹，顺着青砖缝流淌。玄影检查尸体，从每人嘴里撬出一枚黑色药囊，尚未破裂。他摇头，表示未能生擒。
萧景珩走回谢昭宁身边，声音低哑：“他们不想留活口。”
谢昭宁蹲下身，伸手探向一名尚存气息的黑衣人腕脉。那人瞳孔涣散，嘴唇发紫，毒性已侵入心肺。她指尖轻搭其脉门，默运《续息调》，以音律震荡延缓气血衰竭。
三息之间，她触到了对方最后的记忆碎片——
血河……寨主……奉命取琴……
画面戛然而止。
那人喉头一哽，唇囊破裂，黑血涌出，再无气息。
谢昭宁收回手，指尖微微发抖。她抬头看向萧景珩：“他们要的不是我，是《心音谱》。”
“而且下令的人，是血河寨主。”萧景珩眼神冷了下来，“周婉柔虽已被流放，但她的势力并未清除干净。”
“这不是她能指挥的。”谢昭宁摇头，“手法太专业，训练有素。背后另有主使，血河寨只是执行者。”
玄影走来，双手捧着一只铁匣，里面装着残破的机关琴和几只脱落的青铜蛊。他单膝跪地，将匣子放在地上。
萧景珩下令：“全府封锁，所有入口加派巡哨，天亮前不得擅开一道门。”
他转头看谢昭宁：“去密室。”
她没说话，只将琴轻轻抱起，跟着他穿过地道暗门。玄影提着铁匣紧随其后。石门关闭，烛火摇曳，映出三人沉默的身影。
密室内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三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京城地形图。谢昭宁坐在角落，指尖仍残留《续息调》的余震，迟迟未能平复。
萧景珩将铁匣放在桌上，打开。那只机关琴内部刻满细密符文，与她养父旧谱卷上的印记极为相似。他盯着那纹路，眉头紧锁。
“这不只是偷袭。”他说，“是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也是在测试你对《心音谱》的掌控程度。”
“他们想确认我是否真的能破解音控系统。”谢昭宁低声说，“下次就不会用傀儡了。”
“下次会是什么？”
“真人。”她抬眼，“懂琴的人。”
空气凝住。
玄影突然抬手，指向铁匣边缘。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形如蝶翼。他用刀尖轻轻描摹，然后看向谢昭宁。
她瞳孔微缩。
那是她小时候养父教她的暗记——“音起于心，蝶过无声”。
有人用她的过去，做杀她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