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那根弦的震颤已经停了,但她的指尖仍能感觉到一丝余波。她没有动,呼吸放得很轻。昨夜醒来时的异样感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她低头看袖中的梧桐叶,叶片边缘的焦痕像是活的一样,在晨光未至的昏暗里泛着微弱的光。这不是错觉。这叶子从她带回京城那天起就一直安静地躺在琴匣夹层,可自从慈恩寺那场雨后,它开始有了反应——每次琴音波动剧烈时,它就会发热。
她把叶子拿出来,放在案上。左手按住琴腹,闭眼,缓缓拨动《静渊调》的第一个音。
琴声低沉,像水底传来的回响。她的意识随着音律下沉,心神一点点稳住。杂念退去,那些浮在耳边的、说不清来源的情绪碎片也慢慢沉淀下来。
但她知道,真正的信号藏得更深。
她换指,转入《微澜引》的低音段。这是她自创的技法,用连续的下行音阶模拟深水听声的状态。每一下拨弦都极轻,却带着明确的方向——她在找那一缕不协调的波动。
三遍之后,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情绪。一股混杂着狂热与恐惧的意念流,像是被某种仪式强行凝聚起来的集体意志。它断断续续,却反复重复同一个信息:“子时,蝶过宫墙,铁莲复苏。”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
“蝶过宫墙”——这三个字她记得。昨夜香炉灰烬里的蝶翅,背上刻着“裂弦”符号。那是独孤漠的人留下的标记。而现在,这句指令再次浮现,说明那个计划还在推进。
她睁开眼,额角已渗出细汗。指尖有些发麻,那是过度集中精神后的反应。她没有停下,而是将《微澜引》的最后一段重新弹了一遍,这次加入了《心音谱》中一段隐秘的追踪旋律——这是她最近才破解的技法,能顺着情绪波动逆向追溯源头。
琴音流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模糊的路线:从城西出发,穿过地下暗渠,直通宫墙西侧冷宫方向。沿途有几个节点,像是联络点。最远的一端,竟延伸到了北境边关的某个哨站。
她猛地收手。
这意味着皇后余党不仅在京中活动,还通过某种方式与边境势力保持联系。他们不是残党,而是一张仍在运作的情报网。
她迅速合上琴谱,将那片梧桐叶重新塞进夹层。叶子上的荧光还未散尽,脉络像是被什么力量激活了一样微微跳动。她没时间细想,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
“青霜。”她低声唤。
门外脚步声立刻靠近。“小姐?”
“去请王爷来琴室,就说……我有紧急事。”
青霜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谢昭宁回到琴案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她知道刚才捕捉到的信息足够危险,但她不能全说。有些事,连萧景珩也不能立刻知道——比如梧桐叶的变化,比如她隐约看到的画面里,有一扇铁门,门上刻着和她养父古琴内壁一模一样的符号。
她不想让他担心。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青霜的轻快节奏,而是沉稳有力的步伐。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萧景珩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气。他没说话,目光扫过琴室,落在她脸上。
“你醒了很久?”他问。
“刚醒。”她说,“但我听到了东西。”
她把刚才琴音中解析出的信息简要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梧桐叶的部分。说到“蝶过宫墙”时,他的眼神变了。
“北门换岗是在子时三刻。”他说,“守卫轮替最松懈的时候。如果有人要进宫,那是最好的时机。”
“铁莲卫……”她低声念这个名字,“我不确定是什么,但听起来不像普通死士。他们可能早就埋伏在宫里,只是等待唤醒。”
萧景珩走到窗边,掀开一点帘子。天色灰白,院子里还没人走动。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牌面发黑,像是被火烧过,但“承恩”二字仍清晰可见。
“玄影昨天查到,这块牌子不止一块。城南义庄、慈恩寺、甚至兵部旧档房都有类似印记出现。它们原本是前朝宫廷乐官的身份凭证,后来被改造成信物。”
谢昭宁盯着那块牌,忽然想到什么。“蝶翅上的‘裂弦’符号……是不是也是一种信标?就像用特定频率传递消息?”
“有可能。”他点头,“独孤漠懂蛊术,也懂音律。他或许把指令藏在声音里,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接收。”
她伸手拿过纸笔,写下“蝶过宫墙”四个字,推到他面前。
萧景珩看着那张纸,沉默几秒,抬手点燃烛火,将纸片一角凑近火焰。火苗舔上来,字迹迅速变黑、卷曲,化成灰烬飘落。
他吹灭余火,对门外说:“玄影。”
黑衣人无声出现。
“加派巡防,北门换岗时段加倍值守。封锁所有通往冷宫的地下通道,包括废弃的排水渠和旧库房密道。另外——”他顿了顿,“派人盯住城南义庄的每一口棺材,有任何移动,立即回报。”
玄影领命离去。
琴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萧景珩走回来,在她对面坐下。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
“你还发现了什么?”他问。
她摇头。“暂时没有。”
话音落下,她感觉袖中的梧桐叶突然又热了一下。
她没动,也没看他。但她的手指轻轻蜷起,掐住了掌心。
地图铺在琴案上,墨笔摆在旁边。窗外,第一缕 sunlight 照进院子,落在空荡的石阶上。
烛火熄了,只剩一缕青烟往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