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西巷尽头戛然而止。谢昭宁掀帘而出,袖中那张未拆的纸条边缘已微微卷起,指尖触感干燥而清晰。她未回头,只将琴匣轻扣在掌心,银铃耳坠早用素帛裹紧,连风拂过都无声。
玄影的身影已在墙角阴影里等了片刻。他抬手一指宫墙夹道——那里有半扇塌损的角门,藤蔓遮掩,巡夜太监每两刻才走过一次。谢昭宁点头,足尖一点便翻了过去,落地时裙裾未扬,像一片落叶沉入夜色。
她沿着宫女换班的小径前行,脚步极轻。前方回廊转角处,一名年长宫女提着灯笼缓步而来,鬓角微白,手中药匣上贴着“御药房”三字朱印。谢昭宁迎上前去,声音软如春水:“姐姐可曾路过?我迷了路,想找丽嫔旧殿,替人送个香囊。”
宫女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丽嫔娘娘……早就不在了。”
“我知道她已故去。”谢昭宁垂眸,指尖悄悄滑入袖中,轻轻拨动藏于腕间的微型弦器,“可听说她临终前还念着儿子,我想把这香囊放在她生前常坐的地方,也算尽一份心意。”
音波极细,如丝如缕,悄然渗入对方心神。《察心曲》的前奏在寂静中漾开,不惊动一片叶,却让宫女眼神恍惚了一瞬。
她低声说:“那孩子……从没叫过她一声娘。”
谢昭宁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柔声问:“为何?难道不是亲生母子?”
宫女猛然惊醒,后退半步:“我不该说这些……你快走吧。”
谢昭宁不动,反而再近一步,声音更轻:“你说出口的话,已经回不去了。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让我知道全部。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谁。”
她指尖流转,琴音转为《静心曲》片段,温润如月光洒落湖面。宫女紧绷的肩头缓缓松弛,呼吸也平缓下来。
“国师……独孤漠。”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每月十五,他都会来后宫,说是为丽嫔祈福驱邪。可每次走后,她都整夜不眠,烧香写东西……用香灰写字,火一点就没了。”
谢昭宁瞳孔微缩。
“后来我才听说……那孩子,根本不是皇上亲生。”宫女颤抖着,“是皇后安排进宫的,说是早夭的皇子被救下,其实是从外头抱来的。丽嫔只是代为抚养,连自己死前都不敢认。”
谢昭宁指尖一凝,音波骤停。
宫女猛地意识到说了什么,脸色煞白,转身就要逃。
“等等。”谢昭宁轻唤,没有追,只是静静立着,“你怕的不是我说出去,是你心里早就知道这是错的,对吗?”
宫女脚步顿住,背影僵硬。
“你当年也在场?”谢昭宁问。
没有回答,但她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所以你每年清明都会去冷宫外烧纸,不是为了祭拜丽嫔,是为了赎罪。”谢昭宁语气温柔,却字字如针,“你以为没人看见,可心音不会骗人。”
宫女终于迈步奔走,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谢昭宁站在原地,袖中弦器缓缓收回。她闭目,以《心音谱》梳理方才每一句言语背后的情绪波动——宫女的愧疚深如井底,恐惧中有长期压抑的悔恨;而提到“香灰密文”时,那一瞬的惊悸,绝非虚构。
丽嫔并非自愿参与,而是被迫成为棋子。
独孤漠出入后宫,不止是祈福,是在传递某种不可见光的讯息。
四皇子身世被掩盖,不是单纯的夺嫡阴谋,而是与前朝血脉有关。
她睁眼,眸光如刃。
皇后扶持四皇子,从来不是为了让他登基,而是借他的身份,唤醒某个早已埋下的复辟之局。
风从回廊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远处传来打更声,宫门即将落钥。她转身沿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更快。
玄影已在夹道外等候,见她出来,默默递上一方黑巾。她点头,覆在发间,遮去青玉簪的光泽。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暗巷,直至西巷马车旁。
车帘掀开,她刚要上车,忽觉袖中纸条微动——那是沈墨白的手书,一直未曾展开。她本想回府后再看,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抽出一角。
纸上只有四个小字:**香灰可验**。
她怔住。
原来早在布局之初,就有人知道这条线索的存在。
她迅速将纸条收好,登车入内。车轮启动那一刻,她闭目凝神,将所有碎片拼合——
丽嫔、独孤漠、香灰密文、四皇子、皇后……
这些名字像琴弦上的音符,原本散乱无序,如今却被一道看不见的旋律串联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宫闱秘事。
这是二十年前就开始编织的网。
而她手中的《心音谱》,正是能斩断丝线的那一把刃。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街灯渐稀。镇北王府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门前守卫换成了萧景珩的亲兵,见到马车便无声让开通道。
她下车时,指尖仍贴在琴匣夹层上,那里藏着一张折叠极小的纸——宫女逃跑前掉落的,上面画着一道简笔宫墙与一个燃烧的香炉,角落写着“十五夜,东偏殿”。
这是证据的起点。
她踏上台阶,守卫欲言,她只淡淡一句:“王爷可在书房?”
“在。”守卫低头,“已候多时。”
她推门而入,烛火映出熟悉的身影。萧景珩坐在案前,手中执笔似在批阅军报,听见动静抬眼望来。
“回来了。”他声音平静,仿佛她只是去庭院散步归来。
谢昭宁走到案前,放下琴匣,取出那张绘有香炉的纸,轻轻推至他面前。
“丽嫔生前每月十五接待国师,用香灰书写密文。”她说,“四皇子非皇室血脉,是皇后与独孤漠联手设下的局。”
萧景珩看着那张纸,目光沉静如深潭。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
“我知道。”她盯着他,“皇后要的不是权力,是复辟。她扶植的不是一个皇子,而是一个象征——一个能唤醒前朝遗脉的容器。”
萧景珩缓缓放下笔。
“那你打算怎么做?”
谢昭宁伸手打开琴匣,指尖轻抚银弦,一道极细微的音波在室内荡开,如同心跳的回响。
“我要让那些烧成灰的秘密,重新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