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进积水,溅起一圈涟漪。
黑马在巷口急停,萧景珩翻身下马,一手将谢昭宁抱下。她脚尖刚触地,便察觉他右肩的血已浸透三层衣料,指尖微颤。
“不必管我。”他低声道,声音仍稳,却掩不住气息微促,“沈先生在等你。”
青霜早已候在门侧,见二人归来,眼眶一红,却不敢多言。她引着谢昭宁穿过回廊,绕至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柴房。木门吱呀开启,内里并无柴薪,唯有一块青石板嵌于地面,边缘刻有极细的云纹。
“沈先生半个时辰前咳血不止,说若你回来,便带至此处。”青霜轻声交代,随即退至院外守望。
谢昭宁俯身按下石板边缘机关,一道暗门缓缓下沉。她取出随身古琴置于肩头,缓步走下阶梯。密室幽深,仅凭壁上一盏油灯照明,光晕摇曳,映出角落蜷坐的身影。
沈墨白倚墙而坐,面色灰败,唇角残留黑血。听见脚步声,他勉强睁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你回来了……”他嗓音沙哑,如枯叶摩擦,“我就知道,你能活着回来。”
谢昭宁蹲下身,从袖中取出温水瓷瓶,扶起他头颅,一点点喂入。他吞咽艰难,每饮一口都似耗尽气力。她指尖轻搭其腕,脉搏微弱紊乱,心绪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心音谱》悄然浮现于心海,她凝神感知,捕捉到那缕即将溃散的情绪波动。依谱中《安神引》之律,她以指腹在其腕间轻轻摩挲,节奏缓慢而规律,如同抚琴时最柔和的泛音。
片刻后,沈墨白呼吸渐匀,眼神清明了些许。
“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他喘息着,一字一顿,“你父亲……当年查到先帝私藏的前朝秘库……不在宫中,而在皇陵地宫。”
谢昭宁瞳孔微缩。
“那夜大火,并非为夺财,而是为了毁图——一张记载地宫入口与机关布局的羊皮卷。他们怕你父亲将真相公之于众……更怕你活下来,继承血脉记忆。”
话音未落,窗外寒光一闪。
三支乌羽短箭破窗而入,直取谢昭宁咽喉、心口、执琴之手。她本能抬琴横挡,同时十指疾拨,《护心引》第一音骤然响起。
琴音无形扩散,如涟漪撞上铁幕,竟使三支箭矢在空中微微震颤,速度迟滞刹那。就在这瞬息之间,黑影掠过,玄影自梁上跃下,双刀翻飞,箭矢尽数斩落。
他落地无声,面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右臂衣袖撕裂,显出深可见骨的刀伤。
“外面还有六人。”他低声禀报,嗓音嘶哑,却坚定如铁。
谢昭宁点头,未语。她转回头,见沈墨白又咳出一口黑血,手指颤抖着指向密室深处:“那边……铜门之后……有东西……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她起身走向尽头。一扇青铜门立于石壁,门心嵌锁,形如龙首,口中衔环,环下凹槽正与她腰间玉佩形状吻合。
她取出玉佩,插入凹槽,却无反应。
试了三次,皆是如此。
她闭目静心,忆起养父临终前的话:“音律通心,亦通天地。真正能开启秘密的,不是钥匙,而是心意。”
她将玉佩贴于琴面,指尖轻拨《启灵引》。
一段低回婉转之音流淌而出,初如溪流涓涓,继而如风穿松林,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静的频率,缓缓渗入铜锁内部。
“咔哒。”
一声轻响,龙首微动,衔环落地,铜门自中间缓缓开启。
室内陈设简陋,唯有一木匣置于石台之上。匣身斑驳,锁扣锈蚀,但正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小字——**宁**。
她伸手掀开匣盖。
除几册泛黄史书外,赫然躺着半块青玉牌,色泽温润,正面阴刻“宁”字,断口参差,却与她所持玉佩完全契合。
她取出玉佩,对准断痕拼合——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就在两块玉牌相接瞬间,胸口猛然一热,仿佛有火线窜入血脉。脑中骤然闪过画面:一条蜿蜒石阶深入山腹,两侧壁画描绘星象流转;火光冲天,婴儿啼哭穿透浓烟;一只沾血的手将玉佩塞入襁褓,低语:“活下去……记住你的名字。”
她眼前发黑,几乎跌倒,强行咬唇稳住身形。
“那是……皇陵入口的记忆。”沈墨白的声音虚弱传来,“你父亲将真相分藏两处——一半在图卷,一半在你身上。唯有血脉相连之人,才能唤醒。”
她握紧玉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再抬头时,眼中惊悸已褪,唯余一片沉定。
这时,门外打斗声骤起。刀剑相击,夹杂闷哼与重物坠地之声。玄影独战数人,脚步已显迟滞。
沈墨白喘息愈发微弱,抬手指向她:“走……快走……玉牌不能落入他们手中……前朝遗脉……唯有你可承……”
话未说完,手垂落。
谢昭宁探其鼻息,已然断绝。她静静将他双手交叠于胸前,取下自己披风覆其身,而后抱琴转身。
刚行至铜门前,忽觉背后劲风袭来。她未回头,反手弹出《断脉诀》残音,身后偷袭者喉间一紧,动作僵住。
但她来不及再攻,整面石墙轰然炸裂。
碎石飞溅中,萧景珩破门而入。玄色锦袍染尘带血,右肩伤口再度崩裂,手中玄冥剑滴着黑血,剑尖挑着一名杀手咽喉。
他扫视密室,目光落在沈墨白身上,眉头微蹙,随即转向谢昭宁。
“带玉牌走。”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她未答,只将玉牌收入怀中,抱紧古琴。他一步跨至她身前,左臂一伸,将她护于身后,右手横剑,直指门外。
“玄影!”他冷喝。
黑衣死士应声而退,肩扛另一名受伤同伴,迅速隐入暗道。
萧景珩未再多言,揽住谢昭宁手腕,大步向外疾行。沿途尸体横陈,皆为黑衣蒙面,腰佩血河寨标记。
走出密室,他并未送她至主院,而是将她安置于书房偏室,亲手关上雕花门。
“三日内,必有大变。”他盯着她,眸光深邃,“你若想活命,就别再独自涉险。”
她望着他肩头不断渗血的伤口,忽然伸手按住。
他一怔。
“你明明可以不来。”她说。
他看着她,良久,嘴角微扬:“我说过,要救的人,就不会放手。”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喧哗。脚步纷乱,夹杂妇人尖利嗓音:“开门!我是这府邸主母,谁敢拦我!”
谢昭宁认得那声音。
周婉柔来了。
萧景珩神色未动,只将玄冥剑递入她手中:“若有人闯入,不必留情。”
她接过剑,冰凉的剑柄压在掌心,与怀中玉牌的温度形成奇异呼应。
他转身欲走,却被她叫住。
“方才在密室……我看到的画面里,有通往皇陵的路。”她盯着他背影,“你知道那地方吗?”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说,“但我不能带你去。”
她还想问,他却已翻窗而出,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室内只剩她一人,烛火摇曳,映着墙上孤影。
她低头,看见玉牌一角从衣襟滑出,在烛光下泛着幽青光泽。
指尖抚过“宁”字刻痕,忽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细小的篆文,先前未曾察觉。
她凑近烛火,辨认出那四个字——
**生而为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