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顺着师兄的目光,望向那片漆黑的天幕。
月亮,星星,还有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它们就那样高高在上地悬着,沉默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注视着鬼市里的杀戮。
注视着他们的交谈。
注视着世间每一个生灵的生死悲欢。
林黛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缓缓地,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头顶那片深邃的虚空。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微微的颤栗。
“师兄是说……”
陈玄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轰——
林黛玉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她脚下的青石板路,远处的国公府,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原来,所谓的“天”,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道理。
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它一直在看着。
在头顶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用那清冷的月,用那亿万颗闪烁的星,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它在不知疲倦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它说,修士不可屠戮凡人。
若有违背,便会招来雷霆之怒。
就像方才鬼市里,那个化为干尸的巫神教弟子。
陈玄看着林黛玉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正在崩塌的世界,平静地开口。
“所以,为何要担心那个魏无邪会屠戮苍生?”
他的声音,像是穿透迷雾的光,试图将她从那片混沌的恐惧中拉出来。
可这道光,却没能让林黛玉感到丝毫安心。
她的心跳依然紊乱,四肢百骸都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如果“天”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那他们这些修士,又算是什么?
被圈养的牲畜?还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陈玄看着她那双杏眼里翻涌的惊惧与茫然,失笑了。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一个刚刚炼精化气的小修士,在替天道担心?”
他伸出手,屈起指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重,却一下将她的神思拉回现实。
“唔。”
林黛玉吃痛,下意识地捂住额头,那股盘旋在心头的巨大恐惧,总算被这一敲给打散了几分。
是啊。
自己在这里杞人忧天什么?
天塌下来,有师兄这样高个子顶着。
她不过是初闻这等惊天秘闻,心神激荡罢了。
可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一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立刻捕捉到了另一丝被忽略的细节。
天道反噬……
林黛玉抬起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陈玄。
“师兄。”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
“你替我治病那次……”
“你是不是也……”
她想问,你是不是也遭到了反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
她清楚地记得,炒豆儿给她描述当时的情景。
她一直以为是师兄耗力过巨。
可现在想来……
以师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为一个凡人治病,怎么可能会累到吐血。
况且,这偌大的京城,这贾府上下,又有谁能伤得了他分毫?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的“天”。
陈玄看着她眼中那份笃定与关切,没有否认。
“你方才说,它偏袒凡人,并不准确。”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份清淡。
“它不偏袒任何一方。”
“它只是遵循自己的规矩。”
规矩……
林黛玉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一种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缓缓爬上。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它的规矩……是要我死。”
“师兄救了我,就是坏了它的规矩。”
“所以,你才会受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那与生俱来的病,那纠缠了她十几年的沉疴,原来是“天”定下的命数。
而师兄,却逆天而行,将她从那既定的死亡轨迹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林黛玉抬起眼,看向陈玄。
月光洒在他青色的道袍上,也落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她小小的、苍白的倒影。
“那日……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师兄为何肯冒这么大的风险,救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天道反噬的后果,她方才在鬼市里看得清清楚楚。
那化为干尸的惨状,此刻想来,依旧让她胃里翻腾。
那样的风险,他为何要为她承担?
陈玄哑然。
他发现,自己今晚似乎说得太多了。
本想借着巫神教的事,为她普及一些修行界的常识与禁忌,让她日后行事有所敬畏。
却忘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思剔透,一根线头,就能被她扯出一整篇锦绣文章。
再说下去,还不知她那颗小脑袋里,会想到哪里去。
他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躲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夜风吹过,卷起他宽大的袖袍。
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眼缘。”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过身,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眼缘?
林黛玉呆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理由?
这算什么回答?
这般轻飘飘的两个字,如何能说服得了她?
眼见那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几乎要融入前方的黑暗。
林黛玉回过神来,提起裙摆,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快步追了上去。
寂静的更道上,远远传来一声带着几分羞恼的娇呼。
“师兄!”
“你站住!”
“你把话说清楚!”
最终,林黛玉也没能从那两条笔直的腿上,追讨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那青色的身影在国公府熟悉的大门门前停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清淡如水的话。
“早些歇息。”
然后,他便消失在阴影里,融入了夜色本身。
林黛玉站在原地,晚风吹得她月白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也吹凉了她那颗因追逐而发热的心。
眼缘?
她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反复咀嚼,却品不出半点滋味,只剩下一肚子的气恼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