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眼前不再是破庙,而是一片从未见过的谷底。
草木葱茏,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水汽。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忽闻前方潺潺水声,连忙奔过去,双手捧起清澈泉水喝了两口。
低头看水面时,她猛地僵住——水中少女眉眼青涩,身形单薄,竟和如今的样貌相差无几!
怎么会这样?
她原以为入梦便是回到两年前刚遇师父的时候,按道理,自己该是那时的模样才对。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来到这梦里,样貌根本没变化?
还是说,这里早已不是梦境?
若不是梦,那此处是何方?
难道是被那沙暴直接卷到了这里?
正当她茫然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而悲愤的声音,满是无尽不甘:
“不甘啊!老夫不甘!”
白厄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岩石旁坐着位白发如雪的老者,正是她的师父!
只是此刻的师父,比刚遇见时苍老太多:
脊背佝偻得几乎贴地,手背爬满老年斑,指节粗大变形,
手里紧紧攥着蛇头拐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喘息,嘴角隐隐泛着乌青色毒斑。
“老夫一生尝遍毒草,只为钻研毒医之术,救人无数!”
“从未做过亏心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落得这般下场?”
“肝脏枯竭,毒素攻心,时日无多!”
老者对着天空咆哮,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的毕生传承,难道就要随我埋在这里吗?”
他举起蛇头拐杖,目光浑浊而痛苦:
“父亲,孩儿不孝!”
“孩儿不能回家了,也没脸回家……这信物,只能陪着孩儿葬在这里了!”
白厄浑身颤抖,终于彻底明白——师父的死,真的不是自己的灾祸带来的!
师父为钻研解毒术,常年以身试毒,经手的毒药不计其数。
虽有修为压制体内余毒,可岁月不饶人,待到老迈之时,
脏腑早已被毒素侵蚀殆尽,再也无法支撑,最终毒发身亡!
这是师父为医者仁心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宿命,与自己无关!
老者仍在咆哮,对着老天控诉命运的不公,向父亲忏悔自己的不孝。
他明明一生未做过违心事,为何偏偏落得这般下场?
咆哮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最终身体一歪,径直倒在地上。
“师父!”
白厄疯了般冲过去,跪倒在老者身边,双手颤抖地扶起他,泪水簌簌滚落:
“师父!您醒醒!您看看我!”
老者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白厄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释然,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原来是你这丫头……你不是拒绝老夫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头一歪,手无力地垂下,蛇头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没了气息。
“不!师父!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白厄抱着师父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师父,我错了!”
“我不该拒绝您!我不该让您一个人!您醒醒!”
无尽的悔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曾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师父,却不知师父的死早已注定。
就连陪师父走完最后一程的机会,都因自己的胆怯错过了!
谷底里,只有少女悲痛欲绝的哭声,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而另一边,莫命再次睁开眼,浑身一震!
眼前的双手宽厚有力,身形挺拔,竟已是成年的模样!
“少族长,时辰到了,成人礼该举行了!”
两名同族少女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恭敬。
成人礼?
莫命愣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对!
他明明跟着大姐头、白厄、钱宝宝一同在沙漠中遭遇沙暴,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族里?
不等他细想,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原来,当年沙暴后,是大姐头拼尽全力将他救回了醉映族。
这十年里,白厄早已送师父归葬故里,钱宝宝也找到了爹爹,
大姐头也跟着出关的师父离开了部族,各自开启了新的人生。
唯有他,留在了醉映族,如今,正是他举行成人礼、即将继承族长之位的日子。
理清头绪后,莫命定了定神,跟着两位少女走了出去。
爷爷斡勒族长见他走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许:
“好样的!从今日起,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咱们醉映族的新任族长,要好好带领醉映族,让族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莫命下意识想点头,心底却空落落的。
从前凡事有大姐头拿主意,他只需跟在后面跑腿、听她指挥!
如今要独当一面,他竟有些手足无措,连一句坚定的承诺都不敢说出口。
然而,命运的重击来得猝不及防。
成人礼刚落幕没几日,族里赖以生存的酿澜河,竟突然干涸了!
醉映族世代以酿酒为生,族里的映魂酒在草原上向来抢手,
不仅是唯一的收入来源,更是换取粮食和各类生活物资的根本。
如今河水一干,酒酿不成了,收入彻底断了,
连换粮食的依仗都没了,族人生计瞬间陷入绝境。
库存的粮食越耗越少,甚至连取暖做饭的柴火都渐渐短缺起来。
族人们纷纷围到莫命身边,眼神里满是期盼与焦灼,七嘴八舌地讨主意:
“族长,咱们去邻族借点粮食周转吧?”
“还是派人去更远的地方找水源,哪怕能酿出少量酒,也好换些吃的啊!”
面对族人的催促,莫命站在人群中,大脑一片空白。
从前遇事,总有大姐头冷静分析,替他拍板,
如今要独当一面,他竟连一句完整的指令都说不出来,只能反复念叨:
“再等等……再想想……大姐头以前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可大姐头早已不在身边,没了主心骨的他,这一犹豫便是日复一日。
水源迟迟找不到,酒始终酿不成,族里的气氛也愈发压抑。
曾经围着篝火酿酒、唱歌跳舞的热闹场景彻底消失,
只剩下族人脸上挥之不去的愁苦与绝望。
斡勒族长看着族中日益衰败的景象,急得咳血,屡屡拉着莫命的手厉声劝诫:
“孩子,拿出点决断来!你是族长,不能总想着靠别人,再拖下去,咱们族就真的完了!”
可莫命始终迈不开那一步,只因那些年跟着大姐头养成的依赖,早已深入骨髓,让他彻底失去了独自决断的勇气。
他怕做错决定,怕辜负爷爷的期望,更怕自己撑不起这个族群。
他早就习惯了做那个跟在大姐头身后的小屁孩,而非统领一族的领袖。
终于,在又一次因犹豫错失找水源的最佳时机后,斡勒族长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喷出,直挺挺倒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爷爷!”
莫命扑过去,抱住爷爷冰冷的身体,泪水汹涌而出,心里只剩无尽的慌乱!
他连爷爷“拿出决断”的嘱托,都没能做到。
爷爷的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族人们的期待从失望跌入愤怒。
“都是你!优柔寡断,害死了老族长!”“
你根本不配当少族长!不过是个跟着女人屁股后面跑的小屁孩!”
“没有大姐头,你连屁都不是!”
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扎在莫命心上,他只能低着头,攥紧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族人说的是事实——没了依靠,他真的什么都不是。
更致命的打击还在后面,附近的部落见醉映族衰败,直接带人闯了进来,
抢走了映魂酒的配方,甚至粗暴地拆毁了族中象征信仰的图腾柱!
族人们奋起反抗,却因长期缺粮体弱,根本不是对手。
莫命看着族人被推倒、被殴打,看着图腾柱轰然倒塌,胸口像被巨石砸中,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冲上去保护族人,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怕自己上去,也只是多一个被欺负的人,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守护族群。
入侵者走后,部落里一片狼藉:酒坛碎片、木柴散落满地,图腾柱的残骸躺在一旁,恰似族人心碎的模样。
族人们再也抑制不住怒火,围着莫命怒骂、推搡。
“软弱无能的东西!”
“我们怎么会选你当族长!”
“你滚!你根本不配待在这里!”
莫命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族人的拳头落在身上,
任由污言秽语钻进耳朵,泪水混着泥土淌满脸庞。
他想辩解,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十年过去,他还是那个跟在大姐头身后的小屁孩,从未真正长大。
他亲手把爷爷的期望、族人的信任,还有整个醉映族,毁在了自己的优柔寡断里。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耳边的怒骂声、哭泣声,
还有图腾柱倒塌的巨响交织成一片,将他彻底拖入了崩溃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