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三年,此刻的邋遢老道,真不愧“邋遢”之名。
当年遭同门暗算,修为渐渐溃散,三年过去,如今身上半点修为的影子都没了!
他本就断了一条腿,自修为溃散后,更是下不了山了。
——从来都是祸不单行,当年的药根之事,终究还是事发了。
近日朝廷动作不少,多亏这几日有老黄相助。
否则他这当年的道门道子,怕是早死在那些衙役手里了。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老黄:
按老黄的年纪,当年买回来时就是头退役的老牛。
按理说早该老死了,可如今身子骨硬朗得很,不光结实,速度还快。
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捣鼓的!
三年没听到那小子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年轻时,他身为道门道子傲世一方,如今最牵挂的,竟然只有那小子!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哞——”的一声低唤,拖得又沉又长。
邋遢老道耳朵动了动,枯瘦的手攥紧手里的木棍,咬着牙往门口挪。
——断了的那条腿使不上劲,每挪一步都得先把木棍往地上扎稳。
再拖着腿蹭过去,裤管扫过地面,带起层灰。
他喘着气扒着门框往外看,心里沉了下来:
这身子是一天比一天弱了,方才坐了会儿就发晕。
照这么下去,怕是等不到那小子回来,自己就先熬干了。
可抬眼一瞧,他愣了——山坡那头,老黄正迈着步子往这儿来。
可跟往常不一样的是,它脑袋低着,嘴角竟挂着个酒葫芦!
葫芦口用布塞着,随着它的步子晃悠,偶尔还能闻见飘过来的酒气。
“你这老牛……”
邋遢老道嗓子干得发哑,忍不住笑骂一声,木棍往地上顿了顿:
“莫不是真成精了?”
前几日老黄过来的时候,他还靠在门槛上抱怨。
说自打修为散了,连下山打酒的力气都没了,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当时老黄就站在那儿,耳朵耷拉着听,他还当这老牛听不懂。
可今儿个,老黄走到他跟前,停下步子,脑袋往他手边凑了凑。
用鼻子把酒葫芦往他怀里拱。
邋遢老道伸手接住,葫芦还带着老黄身上的温度,沉甸甸的。
他刚要开口,老黄又转过身,往旁边挪了挪。
——它背上竟还搭着个小油壶,用藤条拴着。
稳稳当当挂在脖子上,壶嘴露出来,能看见里头清亮的油光。
“你还去打了油?”
邋遢道长捧着酒葫芦,指节都在颤。
他想起当年第一眼看到老黄的时候就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
当时猜想顶多再活两年,可如今不光活得硬朗。
还能听懂他的抱怨,跑出去给他带酒带油。
——这哪是头牛?
倒像是陪着他熬日子的老伙计。
老黄像是听懂了,又“哞”了一声。
脑袋往他胳膊上蹭了蹭,力道轻得很,生怕把他蹭倒。
邋遢老道摸着它的耳朵,糙得像砂纸,可心里头却热烘烘的,眼眶子有点发潮。
他把葫芦塞子拔了,凑到嘴边抿了一口。
烈酒烧得嗓子发疼,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在了老黄的毛上。
“行啊,老黄,”他抹了把脸,把葫芦递到老黄嘴边,“你也尝尝?”
老黄往后退了退,甩了甩尾巴,又往他腿边靠了靠。
——它不喝,就想在这儿待着,看着他喝。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青衣道袍的年轻人一跃来到破庙跟前。
邋遢道长下意识以为是那小子回来了,可仔细看了两眼,满是失望。
——不管是衣着,还是后背上那把桃木剑,都有几分像,可气质差得太远了!
只是他不解的是,这年轻人身上竟有种看不透的特质,和那小子身上的有点像。
那年轻人怎么也没想到,这破山上竟还有座破庙,庙里还有个邋遢道士;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
这就是个快死的凡人。
他满脸傲慢,不屑于跟这种人多费口舌。
可他毕竟是底层出身,也不欺负老弱病残。
目光扫过旁边的老牛,他淡淡开口:
“孽畜!在这山上作恶多端,今日本仙师就来除去你这孽障!”
这声音被他特意用灵气裹着,周围几里地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还在做木工的李老三当即停了手——这话里说的孽畜,是自家的老黄吧?
他心里顿时揪紧了。
其实早几年他就发现老黄不对劲了:
毕竟老黄当年是他亲手选的,这牛越活越硬朗,怎能不让人奇怪?
可这毕竟是儿子的牛,他便没再多想。
今年正好是十年之期,不知道儿子去蓬莱寻到仙人没有?
不知道那俩丫头救回来了没有?
唉,二哥还关在京都大牢里。
前段时间他陪大哥去探望,回来后大哥就累垮了,没几天便走了。
孙山芽就是不听劝,终究还是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祸!
要是老黄再出事,儿子回来他可怎么交代?
这次能顺利探望二哥,还真多亏了王丫儿一家。
——要不是魏良才帮忙,哪能成?
只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魏良才这孩子有出息,高中了榜首。
却被老皇帝派去给大皇子的儿子当什么教授,听说官职才八品。
刚想到这儿,远处就传来了打斗声——他早前听说,从蓬莱来了位仙师;
眼下跟自家老黄打斗的,想必就是这位仙师了。
看来儿子选的路果然没错,蓬莱是真有仙人啊!
只是眼下的仙人够水的,先是以灵气附于桃木剑,随即拔剑刺向老黄。
“砰”的一声,桃木剑刺到老黄身上,竟然一点都不碍事,
老牛却晃了晃脑袋,像是被挠了痒。
竟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凑了凑,故意用身子蹭了蹭桃木剑。
——哪是被刺分明是戏耍!
年轻人脸一沉,手腕翻折,灵气裹着桃木剑连刺数下。
可老黄躲得极快,要么甩尾避开。
要么用硬邦邦的身子扛一下,剑刃碰着它的毛,连道印子都留不下。
年轻人恼了,猛地往后跳开,腰间黄符“唰”地抽出一张。
指尖灵气一催,黄符燃成火团,瞬间涨成脸盆大的火球,带着热浪砸向老黄。
这火球符是他杀手锏,连皇室宗师都接不住,他不信治不了一头牛!
可火球砸到老黄身上,竟“噗”地灭了,连点火星都没溅起来。
老黄甩了甩耳朵,还朝他“哞”了一声,像是在笑。
年轻人瞪圆了眼,手里的符都抖了——这孽畜,怎么连火球都不怕?
老黄见那年轻人僵在那儿,耳朵又晃了晃。
像是嫌这戏码没意思,突然往前踏了两步。
它肩颈处的肌肉悄悄绷紧,原本耷拉的尾巴也微微翘了起来。
棕毛下的筋骨透着股藏不住的劲儿。
——先前躲来躲去全是戏耍,这会儿才算真动了心思。
年轻人还没从“火球失效”的愣神里缓过来。
只看见老牛突然低了头,两只弯角对着他,竟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刚要抬手再抽黄符,喊一声“孽畜敢尔”,老黄已经猛地往前一冲。
“哞”的一声低哞里,带着蓄力后的狠劲。
坚硬的牛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年轻人胸口!
年轻人胸口遭巨力撞击,像挨了重锤。
灵气散了大半,整个人双脚离地,跟片破布似的往天上飞。
桃木剑“哐当”落地,黄符撒了一地。
他在空中没半分力气控制,顺着弧线往远处的河坠去。
——先撞在树枝上,“咔嚓”一声断枝砸在头上。
跟着“咚”的一声闷响掉进河里,之后便没了动静。
老黄甩了甩头上的灰,抬头往仙师坠落的方向看了眼。
又“哞”了一声,像是在说“这点本事也敢来逞强”。
随即转头往破庙门口走,路过地上的桃木剑时,还特意用蹄子踩了踩。
才慢悠悠凑到邋遢老道跟前,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