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直走在最前面,给师徒二人带路,
灰布短衫的衣角被草原上的风牵得飘起,又很快垂落。
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只把目光大半落在脚下的路径上。
深碧的草叶间,偶尔会露出几星浅黄的小花,或是被蹄印踩出的浅坑,
这些细微的痕迹,都是她辨认方向的标记,
每走一段,便会悄悄调整一次脚步,全程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李子游端坐在三花背上,青衣随着鹿蹄的轻缓起伏微微晃动。
视线所及之处,草原像一块天地间铺开的碧色绒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际,
与浅灰的云絮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草的尽头,哪里是天的开端。
风里裹着青草的潮气与阳光的暖意,拂过脸颊时,还带着些细碎的草屑,落在衣襟上,带着几分轻痒。
远处偶有几匹野马,甩着蓬松的尾巴在草甸上啃食,见了他们也不惊慌,
只抬眼望了望,又低下头去,马身两侧长长的鬃毛在风里飘得温柔。
虎妞迈着欢快的步子,跟在三花后面。
自从跟师父走南闯北,这还是头一回来大草原,心里满是好奇,眼睛不够用似的转着。
她一会儿伸手指着远处低空盘旋的鹞鹰,脆声喊道:
“师父!你看那鸟,翅膀好宽!”
一会儿又蹲下身去,用手指拨弄草棵子,想捉几只蹦跳的绿色蚂蚱。
她动作毛躁,刚追两步就被草根绊了个趔趄,膝盖磕在软草上也不疼,
爬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吐了吐舌头,又快步跟上那女子的脚步,生怕落得太远。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渐渐往高处挪,原本带着凉意的风,也染上几分晒透青草的暖香。
那女子忽然停在一处缓坡前,侧过身,朝着李子游与虎妞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声音又轻又短:
“站在这里能望得远些,确认下路线。道长,咱们要去的青翔土丘,若往西南斜穿,半月便能到。”
李子游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只见草色与天际相接,
并无半分异常,却能从风里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气,语气放得温和:
“既有这般近路,倒不知为何要绕远走?”
那女子垂眸,指尖轻轻捻了捻草叶,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条理:
“那边大武和西箫的兵卒在那片草原对峙,西阮的探子也常来回游荡。”
“我曾是西箫公主,王兄没找到我,定然不会安心,如今四处悬赏捉拿我。”
“那里有不少我曾经的属下,对我很熟悉,若是被他们认出来,又是一桩麻烦。”
她顿了顿,转头指向正西,
“咱们得绕路,先去牧云部落。那是个小部落,世代以放牧为生,从不参与草原战事,住得也偏,外人很难找到。”
“咱们走那条路线,先向南到箫瑟边界,再折向东,那里有一个族群,到了那个族群,也就到了咱们要去的青翔土丘。”
虎妞听得睁大了眼睛,凑过来问道:“姐姐,你以前是公主啊?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女子闻言,指尖顿了顿,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们西箫皇族都有大武姓,我,姓李。”
她抬眼扫过李子游,又很快垂下去:
“西箫与大武世代联姻,互通文化,我们部族的人大多有两个姓氏,一个草原姓,一个大武姓。”
“我父王还教我们读大武的书,说这样才显亲近。”
“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李小七。”
“姓李?”
虎妞眼睛一亮,朝着李子游连忙喊道:
“师父!小七姐姐跟咱们一个姓呢!好巧啊!”
李子游浅笑着颔首,目光落在李小七身上,语气依旧温和:
“那真是巧了,同为李姓,确实是缘分。”
李小七没再接话,只重新望向缓坡下的草甸,抬手指了指深碧草色里夹杂的芨芨草:
“坡下有青澜河的支流,顺着河走,离牧云部落能近些。”
二人顺着她的指引走下缓坡,果见深碧的草色间,几丛半人高的芨芨草穗泛着浅黄,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更远处,一道浅白色的线条绕在草原上,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正是青澜河的支流。
“那是河?”虎妞率先喊出声,迈开步子就想往前跑。
“慢些,河边土软。”李小七伸手拦了她一下,声音依旧轻淡:
“青澜河的支流看着浅,底下有暗流,别靠太近。”
她说着,便率先沿着河边走,脚步踩在软草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路过一丛格外茂密的芨芨草时,还伸手拨了拨草穗,
目光扫过草下的地面,确认没有隐藏的土坑或鼠洞,才继续前行。
三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蹄子踏过草甸,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
蹄尖偶尔沾到草叶上的残露,甩蹄时便溅起细小的水珠。
虎妞蹦蹦跳跳地跟在李小七身边,一会儿弯腰摘一朵浅黄的小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上,衬得红罗裙更艳了;
一会儿又蹲在河边,伸手去碰水面上的云影,指尖刚碰到,影子就散了,惹得她咯咯直笑。
“小七姐姐,这河水好清啊!”
“能看见水里的小鱼呢!还有花花绿绿的小石子!”虎妞回头喊,手在水里轻轻晃着。
李子游走到河边,指尖碰了碰河水,转头问李小七:
“牧云部落的人,都靠这条河生活?”
“嗯。”
李小七点头,终于多解释了几句:
“他们世代沿着青澜河放牧,这条支流的水浅,汛期也稳,牛羊喝这水,人也靠这水洗衣做饭。”
“部落里的人很和善,以前我跟着父王来的时候,他们还煮了奶酒招待我们。”
“用刚挤的羊奶做的,加了草原上特有的沙棘果,喝起来甜甜的,还带点奶香。”
走了没多远,李小七忽然停下,指着前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说道:
“爬上那处土坡,若是运气好,就能看到牧云部落的炊烟了。”
“他们烧的是晒干的牛粪,烟色偏青,在草原上很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