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沉默了片刻,视线投向更遥远的海平线,仿佛在凝视着某个看不见的彼岸。
“是……遗憾的回声。还有等待。”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他没有再多说,但那份深藏于平静之下的沉重,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海浪拍岸,看着海鸥在桅杆间盘旋。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汗水和叶笛声中悄然生长。
在这艘漂泊的船上,在这陌生的港口,我们像两片偶然相遇的叶子,短暂地停靠在同一根枝桠,分享着旅途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暖意。
月色如洗,背后璃月港的灯火依旧。
月的清辉泼洒在死兆星号起伏的甲板上,将木质的纹理照得分明,也拉长了船桅和缆绳斜斜的影子。
我离船舱隔了好远,睡不着,打算通通风。
海面不再是白日里耀眼的碎金,而是微微起伏的深色绸缎,泛着幽冷的银光。
远处的璃月港似乎依旧活跃,但周遭港口只余下几点固执的暖黄,像坠入深海的星子。
这会儿时间算不上特别晚,船员也基本回家休息。留在船上的寥寥无几。
我背靠着冰冷的船舷,白日里搬运重物的疲惫沉淀在四肢百骸,一种奇异的清醒却盘旋在脑海。
白日里万叶吹奏叶笛时那悠扬宁静的调子,仿佛还缠绕在耳际,带着一种抚平毛躁的魔力。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开始在甲板上逡巡。
借着明亮的月光,很快就在脚边发现了一片叶子。
不是万叶惯用的那种宽厚润泽的品种,这片叶子细长些,边缘带着点微小的锯齿,颜色是深沉的墨绿,躺在木板的缝隙里,像一枚被遗忘的翡翠书签。
弯腰捡起,叶面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意。
指腹摩挲过叶脉,有种粗粝又柔韧的触感。
我学着记忆中万叶的样子,用指腹小心地将叶片边缘的露水捻去,然后,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更多的忐忑,将它轻轻抵在唇间。
吸气,鼓动腮帮,用力一吹——
“噗噗噗!”
短促、滑稽、毫无韵律可言的闷响,像旱鸭子掉入深海挣扎时短蹼扑腾的声音。
叶片在唇间颤动了一下,差点掉下去。
我不信邪,调整了一下叶片的角度,抿得更紧些,再次用力。
“噗噗——噗!”
这次是连贯的三连响,比刚才更响亮,也更……难听。
简直像某种水鸟在打嗝。
在不算那么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也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笑。
我甚至能感觉到脸颊因为这用力的憋气而微微发烫。
“噗!噗噗噗——!”
我不死心,跟这片倔强的叶子较上了劲。
各种角度,各种力度,换着法子尝试。
一时间,安静的甲板上只剩下我坚持不懈制造噪音的“噗噗”声,间或夹杂着我因用力过猛而泄气的短促抽气声。
就在我憋得满脸通红,跟这片叶子大眼瞪小眼,好吧,如果叶子有眼的话。
几乎要宣告投降时,身后通往船舱的木梯方向,传来一声几乎被海浪声掩盖的轻笑。
“呵……”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那片不争气的叶子也顺势从唇间滑落。
月光下,枫原万叶正斜倚在舱门边的阴影里,不知看了多久。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外面随意披着那件枫红色的羽织,赤足踩在微凉的甲板上,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月色与暗影的交界处。
他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那双枫红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漾着未散的笑意,如同泛着涟漪的湖水,温柔地一圈圈荡开。
“看来这片叶子,不太听话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我的脸颊当即烧得更厉害了,尴尬得想原地消失,只能干巴巴地辩解:“……它、它可能认生。对不起,吵醒你了……”
这几天想消失的念头越来越多了。
难道是那场梦的预告吗?
万叶抬步走了过来,月光终于完整地落在他身上。“并没有,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我只是……想出来看看罢了。”
他弯腰,动作自然地从我脚边捡起那片被我“蹂躏”过的叶子,指尖捻了捻叶片的边缘。
“叶子本身并无意志,”他声音温和,“关键在于共鸣。”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片细长的叶子,“要找到能让它与你气息共鸣的方式。”
他示意我靠近些。
我有些局促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他微微低下头,将那片叶子重新置于唇间,却没有立刻吹奏。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叶子上,仿佛在与之沟通。然后,他轻轻试探性地送出一缕气息。
一道微弱清晰的单音流淌出来,像一粒晶莹的露珠滴落在寂静的湖面,清越而短暂。
“看,”他放下叶子,看向我,眼中是纯粹且喜悦的微光,“它并非不能发声。”
他将叶子递还给我。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微凉的皮肤让我下意识地蜷了下手指。
“气息要缓,要稳,像这样。”他示范性地做了一个悠长的深呼吸,胸膛微微起伏,“不要试图用力去推它,而是让它顺着你的气息自然地震颤。想象你的气息是风,而叶子是等待风经过的孔。”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他刚才的状态,摒弃掉之前那种大力出奇迹的蛮劲,尝试着将气息放得又轻又缓,如同呵气暖手般轻柔地送向唇间的叶片。
“噗……”
还是失败了。但这次的声音似乎……没那么难听?
带着点湿漉漉的尾音。
“角度再调整一点,”万叶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很近。
他并没有直接触碰我,只是微微侧身靠近,专注地看着我手中的叶片,抬起手虚虚地指点着,“叶片边缘抵在下唇这里,稍微卷曲一点,对,就是这样。上唇放松,不要压得太死,留一条细微的缝隙让气息均匀流过……”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集中精神的魔力。
我按照他的指示,笨拙地调整着嘴唇的力道和叶片的角度。
他靠得那样近,近到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冷冽植物的混合气息,与海风的咸腥截然不同。
他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我耳边的碎发,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
这过近的距离让我心跳有些失序,握着叶子的指尖都沁出了一点汗意,但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唇间那片小小的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