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龙山庄内,一片喜气。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混着药香袅袅。
素心半躺在软榻上,脸色虽还苍白,眼里却已有了神采,正小口喝着上官海棠喂到唇边的参汤。
朱无视就坐在榻边,紧紧握着素心另一只手。
这位往日深不可测、谋算天下的铁胆神侯,此刻眼里只剩下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后怕。
他盯着她看,像要把这张失而复得的脸烙进灵魂里。
“无视…”素心声音微弱,带着点恍惚,“我真的…活过来了?不是梦?”
“不是梦,”朱无视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甚至有点哑,“都怪我,让你受了这些苦…以后再不会了。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等你身子好些,我就去请旨。我要明媒正娶,用最风光的典礼迎你进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素心苍白的脸浮起红晕,眼中泪光闪烁,反手轻轻回握他,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里。
旁边上官海棠看得眼眶发热,段天涯沉默站着,连门外抱刀靠着的归海一刀,那张冷脸上也似乎柔和了一瞬。
云罗郡主一脸开心,成是非却抓耳挠腮——他为素心好转高兴,可这场面实在有点肉麻,他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段天涯犹豫着开口:“义父,昨夜那位救下素心姑娘、又带走曹正淳的青衣前辈…究竟是哪位高人?他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提到沈浪,朱无视眼神复杂了一瞬,敬畏、感激、忌惮交织。他收敛情绪,沉声道:
“那位是沈浪沈前辈,游戏风尘、修为通玄,境界已非我等能揣度。你们只需记住,对他须持最高敬意,不可有丝毫怠慢。他的任何要求,护龙山庄全力满足。”
“沈浪?天下第一庄那个说书先生?”这次连归海一刀都忍不住讶异。他知道沈浪不简单,却没想到高到这地步。
“说书不过是他游戏人间的一面。”朱无视摆摆手,显然不想多谈。
“说书先生?!”成是非却猛地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外头大叫:“哎哎!是不是那个长得挺帅、说话懒洋洋、好像啥都知道的青衫大叔?我见过他!在街上!”
所有人目光唰地集中到他身上。
朱无视眉头微皱:“你见过沈前辈?”
“对啊!”成是非来劲了,手舞足蹈:“就前段时间!他莫名其妙拦下我,说我是武学奇才胚子,还说我内力杂…哦对!”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终于想起最关键的事,大声道:“他还说!说我这身功夫是古三通留给我的!说我是古三通的儿子!如假包换!”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上官海棠掩住嘴,段天涯满脸震惊,连门外归海一刀都瞬间站直,目光锐利地射向成是非。
朱无视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握着素心的手也无意识收紧。这消息对他的冲击,丝毫不亚于昨夜沈浪出手!
古三通的…儿子?!
“非儿…你…你说什么?!”榻上,素心反应最激烈。她猛地撑起身,药碗被打翻也浑然不觉,一双美眸死死盯住成是非,泪水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你…你是非儿?我的非儿?!你真是我的非儿?!”
她挣扎着向成是非伸手,情绪激动,气息都急促起来。
成是非被这阵仗吓住了。看着素心泪眼婆娑、充满无尽期盼的脸,一股源自血脉的悸动猛地击中他。他愣愣点头:“他…他是这么说的…我…我爹是古三通…”
“儿啊!我的儿子!”素心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扑过去一把将发懵的成是非紧紧搂进怀里,像要把他揉进骨血,“娘对不起你!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
成是非身体僵硬,感受着那温暖颤抖的怀抱,听着悲喜交加的痛哭,鼻子一酸,一种从未有过的、“亲情”的暖流包裹了他。他下意识反手抱住素心,笨拙地拍她的背:“没…没事了…我…我这不是挺好…”
母子相认,抱头痛哭。云罗郡主在旁边也跟着抹泪,凭空多了个婆婆。
众人无不动容。
朱无视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在极短时间内数变——震惊、错愕、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甚至有一闪而逝的阴霾。
但他终究是城府极深的铁胆神侯,迅速压下所有情绪。
他走上前,努力挤出宽和的笑,轻轻扶住素心肩膀,温声道:“素心,这是天大喜事!你们母子重逢,该高兴才是,莫太激动,小心身子。”
他又看向还不知所措的成是非,语气格外大度慈祥:“成是非,你既是素心孩子,从此护龙山庄就是你家。过去都过去了,本王…我会视你如己出,绝不亏待你。”
成是非抬头看着这位权势滔天、刚才还让他觉得肉麻、现在又说要“视如己出”的神侯,挠挠头,干巴巴挤出一句:“哦…多…多谢神侯…”
室内气氛温馨又微妙,团聚的喜悦里,掺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与此同时,紫禁城深处。
年轻皇帝朱厚照负手立在御书房窗前,听着黑衣密探低声禀报,面色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曹正淳重伤被神秘人救走,下落不明。东厂精锐折损近半,铁爪飞鹰确认身亡…神侯…似乎无碍,其心爱之人已被救活…”
密探说完,屏息凝神,不敢抬头。
朱厚照轻轻挥手,密探如蒙大赦,悄声退下。
御书房只剩皇帝一人。他缓缓踱步,指尖划过冰冷紫檀木桌案。
“朕的好皇叔啊…”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朕的…擎天保驾之臣呐。”
语气平淡,却听不出丝毫暖意,只有冰冷嘲讽与深深忌惮。
曹正淳这枚制衡棋子彻底废了,而皇叔威望势力却因铲除“奸佞”、救回爱人更上一层楼,身边还多了个会金刚不坏神功的“义子”…
这局面,对他这皇帝,可绝非好事。
珠帘轻响,太后在一众宫女簇拥下缓缓走入。她虽年届中年,却保养得宜,眉宇间带着历经风波的从容与深宫蕴养出的威严。
“皇帝还在为神侯之事忧心?”太后显然已知消息,声音温和却自带沉静力量。
朱厚照转身微微躬身:“母后。皇叔势大,如今去一曹正淳,恐再无制衡,朕…难以安寝。”
太后走到他身边,目光投向窗外重重宫阙,沉默片刻,缓缓道:
“曹正淳终究是外人养的恶犬,用之可矣,弃之不可惜。但你皇叔…终究是朱家人,手握丹书铁券,有护持江山之功。动他,名不正言不顺,易惹天下非议。”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上一丝古老肃穆:“但皇帝也无需过于忧虑。我大明立国百余载,底蕴岂止明面这些?若真到万不得已关头…”
太后侧脸看皇帝,一字一句道:“…便动用那个吧。去太庙,请出…老祖宗留下的最后手段。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明江山,陷入内乱。”
“老祖宗?”朱厚照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某个深藏皇室最核心秘档中、近乎传说般的名字与承诺,神情骤然凝重,却又透出一丝希望。
“是…儿子明白了。”他缓缓点头,目光再投窗外时,已多了一份深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