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残破,风雪呜咽。
沈浪独坐角落,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
孙驼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风雪深处,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具面目狰狞的青魔手传人尸体。
“李寻欢啊李寻欢……”沈浪低语,灌下最后一口寡淡的残酒。
“你这人,就是心太软,病太重。就凭你那咳得山响的身子骨,加上兴云庄里那群虎视眈眈的‘英雄豪杰’……”
他目光投向窗外风雪肆虐的方向,那里是兴云庄的方向。
“铁传甲与中原八义那点陈年旧事,瞒不过有心人。赵正义那老狐狸,怕是早就嗅到味儿了……”
沈浪眉头微蹙,记忆里关于铁传甲与“中原八义”那段公案的碎片浮现,“若他真被逼走,李寻欢身边,可就没人了。”
沈浪心中越想越不放心。
“罢了,我也是个心软之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贫道再去那龙潭虎穴边上晃一圈,看看那痨病鬼咳死了没有。”
他自言自语,“顺便看看,这出‘群雄夺宝’的戏码,还能唱出什么新花样。”
刚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风雪便裹着一个人影扑面而来!
来人身形挺拔,一身华贵的貂裘却难掩少年锐气。
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初入江湖的傲气与一丝急切。
他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剑鞘乌黑,隐隐透着一股寒气。
他一眼便锁定了刚踏出门的沈浪,目光如炬。
“游龙生拜见沈道长!”声音清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骄傲。
沈浪脚步一顿,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哦?游龙山庄的小少爷?原着里那位被林仙儿玩弄于股掌,最终成为大欢喜菩萨的男宠,自杀而亡的可怜虫?
不对,貌似有些小说里面也是穿越者的宿主,最终成为龙傲天,左拥右抱。
沈浪心头恶趣味顿生。
沈浪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腰间的夺情剑,好东西。
他突然带着点市井的促狭,“小友风尘仆仆,想来也是赶路辛苦。相逢即是有缘,贫道这刚喝完酒,正嫌不够尽兴。不如进来坐坐?
贫道请你喝一杯……宫廷玉液酒,你猜多少文一杯?”
“宫廷玉液酒?”游龙生一愣,脸上布满了茫然,眉头紧锁,“道长此言何意?在下从未听闻此酒名号。”
他眼神清澈,只有纯粹的困惑。
沈浪心中了然:得,这位不是“老乡”。看来只是个被命运裹挟的原装货。可惜了这身好根骨。
“呵呵,无妨无妨,贫道随口一说,小友不必在意。”
沈浪摆摆手,笑容不变,目光却落在了游龙生紧握剑柄的手上,“看小友行色匆匆,拦住贫道,所为何事?”
游龙生瞬间回神,神情变得冷峻,说道:“金丝甲!请道长交出金丝甲!”
“哦?金丝甲?”沈浪挑眉,笑容更深,带着点戏谑,“凭啥?就凭你游龙山庄少主的身份?还是凭你……腰间这柄夺情剑?”
“就凭我手中的剑!”游龙生傲然挺胸,手指已按上剑柄,“金丝甲关乎武林公义,追捕梅花盗!道长私藏此物,于理不合!若道长执意不交,休怪游某无礼!”
“啧啧啧,”沈浪摇头晃脑,一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
“口气不小。就算是你师傅,天下第一剑客——雪鹰子亲至,也不敢在贫道面前说这等大话。
小友,江湖路远,锋芒太露易折啊。”
“放肆!”游龙生何曾受过如此轻视,尤其对方竟敢直呼恩师名讳并如此贬低!他心头怒火腾起,少年心性再也按捺不住。
“呛啷——!”
一声龙吟,夺情剑出鞘!
剑光如寒潭映月,清冽刺骨!
雪鹰子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剑“寒潭映月”,起手式便已气象森严,迅捷、精准、狠辣,直刺沈浪胸前要穴!
“来得好!”沈浪眼中精光一闪,不退反进。
他身如鬼魅,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那刺骨的剑锋。
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化作指剑,不带丝毫烟火气地点向游龙生持剑手腕的“神门穴”,速度之快,后发先至!
游龙生心头一惊,手腕疾翻,剑招立变!“飞雪连天!”
剑光陡然炸开,化作漫天飞雪般的寒星,笼罩沈浪周身,虚实相生,凌厉无匹!
沈浪身形在狭小的门廊空间内如柳絮飘摇,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每每在毫厘之间避开剑锋。
他口中兀自点评,声音清晰传入游龙生耳中:
“虚招三成,实招七分,意在扰敌,力在‘璇玑’、‘膻中’!
可惜,虚招过于刻意,实招转换间略有滞涩……嗯,这一式‘雪拥蓝关’使得不错!劲力含而不露,守中带攻,有几分天下第一剑神采!”
他说话间,指掌翻飞,或弹、或拂、或点,每每击在游龙生剑势流转的节点或劲力将发未发的薄弱之处。
指力凝练如针,虽未尽全力,却让游龙生感觉剑势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每一次变招都无比滞重,空有精妙剑法却施展不畅!
“万梅朝宗!”游龙生被沈浪的点评扰得心烦意乱,又被那神出鬼没的指力逼得束手束脚,心头憋闷,猛地使出压箱底的绝招!
剑光瞬间收敛,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刺骨寒意的匹练,如同万点寒梅骤然归一,直刺沈浪咽喉!
这是雪鹰子剑法中极凌厉的一式,舍弃变化,唯快唯狠!
沈浪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
他不闪不避,在剑尖即将及体的刹那,左手袍袖如流云般卷出,看似轻柔无力地拂在夺情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轻越的金铁交鸣!
游龙生只觉一股难以抗拒的柔韧巨力自剑身传来,沛然莫御!
他灌注于剑上的十成劲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瞬间被震散!
虎口剧痛,整条手臂酸麻难当,再也握持不住!
“嗡——!”
夺情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乌光,打着旋儿钉在酒肆门框上,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风雪灌入,吹动两人衣袂。
游龙生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门框上兀自震颤的夺情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挫败和一丝……茫然。
他在对方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对方甚至……连兵器都没用!
“剑法根基打得不错,名家风范,招式精熟,劲力也足。”
沈浪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点评道,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比斗只是指点后辈。
“假以时日,若能静下心来,磨去浮躁,不出三年,天下顶尖剑客之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游龙生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
能被如此深不可测的高手亲口点评,并给出如此高的期许,这比任何赞誉都更让他激动!
之前的挫败感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憧憬冲淡。
然而,沈浪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但是……”
沈浪看着他瞬间亮起又因这个“但是”而紧张起来的眼睛,轻笑:
“但是,你想静下心来?难,难,难!尤其是……若你还是被那点‘色’字迷了心窍,被林仙儿那种货色三言两语、几滴眼泪就耍得团团转,为了她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肯干……
呵,那你别说三年,就算十年,也怕难以静心!
剑心蒙尘,锐气尽丧,不过是个空有名剑的废物罢了!”
“林仙儿”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游龙生浑身剧震!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羞愤、窘迫!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否认,但面对沈浪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你胡说!”游龙生涨红了脸,只能无力地挤出几个字。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沈浪懒得与他争辩,目光投向那柄钉在门框上的夺情剑,剑身乌黑,隐有光华流转,寒气逼人。
“好剑!可惜跟了个心思不纯的主人,明珠暗投。”
他身形一晃,已至门边。
伸手,轻描淡写地将那柄价值连城、游龙山庄的镇庄宝剑之一——夺情剑,从门框上拔了下来。
“你……你要做什么?!”游龙生大惊失色。
“做什么?”沈浪掂量着手中寒意刺骨的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细腻纹路,满意地点点头。
“看你可怜,留你一命。但这剑嘛……贫道瞧着顺眼,就当你方才无礼冒犯的赔礼,也省得它日后跟着你蒙羞。贫道替你……保管了。”
“保管?!”游龙生几乎吐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抢劫!还是如此理直气壮、云淡风轻的抢劫,哪有刚刚的高人风范!
“那是我的剑!游龙山庄的……”
“知道是你们山庄的。”沈浪打断他,将夺情剑随意插在自己后腰的衣带里。
“回去告诉你爹藏龙老人,就说剑被一个叫沈浪的道人‘借’去玩几天。什么时候玩腻了,或者他亲自来取,再说。”
他不再看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的游龙生,转身迈入风雪之中。
青衫背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孤高。
“对了,”沈浪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提醒,“兴云庄的水,深得很。林仙儿那条美人蛇,更是碰不得。小友,好自为之吧!哈哈!”
笑声渐远,风雪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
酒肆门口,只留下失魂落魄、佩剑被夺的游龙生。
他呆呆地望着沈浪消失的方向,耳边回荡着对方刻薄的点评和关于林仙儿的警告,再摸摸空荡荡的腰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愤怒涌上心头。
风雪更大了。
沈浪踏雪而行,夺情剑冰冷的剑柄贴在后腰,传来丝丝寒意。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铁传甲那憨货,估计已经被赵正义那老狐狸逼走了吧?
李寻欢啊李寻欢,现在你身边,可就剩下一群豺狼虎豹和一个随时可能捅你一刀的‘好大哥’了……啧,这戏台子,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他脚步加快,朝着兴云庄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