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铜板几步外,似乎是七八个学子模样的人。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她如今这个狼狈的模样,又红肿一双眼,根本不敢抬头去细看,只能从视线之中的裤脚勉强去分辨。
她记得,沈郎的学子裤裳便是这个模样。
其中,有一双腿忽然动了,紧接着,一道略带粗粝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难过了,拿这铜板去买个包子、馒头吃,乞讨的日子虽不好过,但总不会饿死去。”
陆娇娇:“…………”
乞讨?
她乞讨?!
她睁大眼,盯着脚边那三个内方外圆的铜板,连哭的心情都没了,慌忙蹲下身拎起两篮子,头垂到脖子根,一溜烟蒙头往前跑。
待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这一跑,竟跑到陆绾绾她们臭豆腐铺子所在的街上了。
只见铺子两扇门此刻正大打开。
排队的客人从铺门一路排到街角,中间还绕了几个弯地排着,粗粗数过去,起码二三百人之多,而且一个个全是十片二十片的买。
一片臭豆腐一文钱。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陆娇娇便看着陆同河兄妹收了二百多文,甚至还有财大气粗的客人,买份臭豆腐,给个打赏却是一个银角子。
“这臭豆腐怎么这么受欢迎?!”陆娇娇看得双眼放光。
待闻着空气中充斥的香味,更是馋得慌。
当即拿出糕点,想跟人去换臭豆腐尝个味,可大伙全是排长队才买到的臭豆腐,一个个根本不乐意换。
陆娇娇一连问过十个客人之后,才碰到一个带娃的老头勉强应下。
只不过一斤糕点,才让换五片臭豆腐。
“行吧!”陆娇娇忍着心疼,给老头装了一斤糕点。
待接过装臭豆腐的竹筒,她立马学着旁人的模样,先低头喝了一口汤。
汤汁一入口,双眼便是一亮,里头的骨汤她能尝出来,是猪大骨熬制的,萝卜干、芫荽碎、辣椒粉她也都认得,可汤里那股奇特的鲜香味却是从未吃过的。
便是上一世,封夫人在她面前特意摆的那些美味佳肴中,也不曾有。
陆娇娇喝了汤,又夹起一块臭豆腐,越吃,心头惊奇越甚,当她反应过来时,竹筒里的臭豆腐连同汤汁已经全吃得一干二净。
“居然就没了!”少女舔舔唇,有些意犹未尽。
她昨日只顾着惊讶三房的人没死,还抢了她该有的铺子,却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卖的臭豆腐竟是这么好的东西。
如果她会做臭豆腐,又何需到陈记去受那窝囊气?反倒是陈记那群人要上门来求自己……
想到这,陆娇娇红肿的双眼精光乍现。
是啊,与其要铺子,她为何不直接要这臭豆腐?!
只要会做这臭豆腐,别说在这小小的安州府城开店易如反掌,便是将铺子开遍整个大越,乃至西旄、南荣、东瀛、北溟,也都只是早晚问题。
届时,她只需要躺在家中,每日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上门来。
她越想越高兴,只是待瞥到柜台旁的兄妹俩,满心的欢喜随之顿了顿。
她们和三房闹得这么僵,若是直接去问方子,肯定问不到。
这事,她还得好好琢磨一番才行。
陆娇娇垂眼,正欲提上糕点篮子悄悄离开,忽地听见旁边人群里小声的议论。
“你们听说没?府尹二夫人的侄子昨夜泡粪坑了!”
“不仅听说了,我家那口子去买菜的时候还亲眼看到了呢,像只死狗一样绑坑里,嘴巴一张,满口喷粪嘞!”
“是啊,等得被拖上来之后,连道都走不动了!”
“光是想想,都恶心得慌,也不知道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谁知道呢!这陈舟仗着姨母是府尹二夫人,在咱们安州府作威作福惯了,昨日又惹了平南王世子,能留条命不错了!”
“你意思是,这事是平南王世子干的?不能吧!世子多好一个人,断人舌头都不废一句话,犯得着扔粪坑……”
陆娇娇听得直皱眉,难怪陈记酒楼的人一大早上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原来竟是陈舟出事了。
而且,居然被泡到粪坑里?
陈舟在整个安州府几乎是横着走,寻常人被他欺负了哪一个不是忍气吞声,敢跟他对着来的,确实只有裴珩了。
只是,想到那人风光霁月的模样,陆娇娇又不由摇头。
他便是要教训陈舟,也不可能出这种损招。
可不是裴珩,又能是谁……
陆娇娇眼珠转了转,随即抬眸往陆记铺口的兄妹俩看去,昨日事情闹得这么大,要不是裴珩及时出现,这俩人甚至整个三房人全都得进去,难不成是他们?
这心思刚起,却又不屑摇摇头。
陆绾绾几人不知如何搭上裴珩,可这一点关系,顶多在裴珩在安州时能用一用,等他一走,便算不得什么了,他们不可能大胆到这么去整陈舟。
陈府。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扑在床榻旁哭天抹地,“舟儿,我可怜的舟儿啊,到底是哪个穿肠烂肚的东西,竟敢将你害成这样,你快醒醒,醒过来告诉娘,让娘去给你报仇啊……”
可任她大哭大喊,塌上的人白着一张脸,根本没有一点反应,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一旁,一众大夫全低垂着脑袋,只露出一个黑黢黢的脑袋顶儿。
“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史二夫人面色冷沉,“我侄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话一出,本就沉默的大夫们,头垂得更低了,连呼吸声都一并低到了极致。
最后,还是站在最前头的史府府医扛不住,仔细斟酌道:“回夫人,表公子伤得有些……奇怪,可能需要一个月才能醒过来……”
“一个月?!”陈夫人一听这话,激动得大叫起来,“我儿平素最讨厌躺床上,你还让他躺一个月,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小妹,你先别急!”二夫人安抚出声。
随即,又不解看向府医,“你方才说,舟儿伤得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府医咽了咽口水,“表少爷呛进嘴的粪水不多,而且及时排出,倒是没什么大碍,主要是,他浑身的骨头,除了一些极小的,其他全错位了,没一个月时间,根本接不好。”
“浑身骨头全坏了?”陈夫人满目惊骇。
“怎么会这样?断了一根骨头都能痛得死去活来,舟儿竟然浑身骨头全断了,他得有多痛啊……舟儿……我苦命的舟儿啊……”
她说着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阿姐,你一定要帮我们舟儿报仇啊,我就这一个儿子,舟儿被害成这样,我也不想活了啊……”
二夫人听声,美艳的面容也难看起来。
整个安州府,谁人不知舟儿是她的亲侄子?如今竟敢用害舟儿至此,分明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想到这,妇人眸底划过一丝狠辣,“舟儿最近可有和什么人结怨?”
小厮触到妇人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都有些发颤,“回,回夫人,公子平日里与人结怨的不少……”
“我是说,最近这段时间。”二夫人不耐打断。
“最近……”小厮话头一顿,忙道:“最近这段时间,要说结怨的,就只有陆记和平南王世子了……”
“陆记?平南王世子?!”二夫人一怔,陆记的事舟儿昨日和自己透过气,可怎么会和平南王世子扯上了关系?
小厮见状,连忙将陈舟不久前买方被拒,和昨日大闹陆记的事全说了。
陈夫人听完,恍然骂了起来,“是裴珩!就是这个短命鬼,他就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鬼,一定是他害了我们舟儿!
阿姐,一定要给舟儿报仇啊。
他敢这么害舟儿,就是没把你,没把我们陈家当一回事。
这短命鬼怕是忘了,这不是京城,是安州,是我们陈家的天下……”
一众大夫听到这,脑袋都快低到胸口去了,更恨不得自己没生耳朵就好。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二夫人说着,眸色冷冷扫了一众大夫一眼。
“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将舟儿治好,一个月的时间太久了,本夫人限你们半个月之内,让舟儿恢复如初。”
“半个月?”府医一惊,“表少爷浑身上下起码断了一百二十多块骨,而且,下手之人对关窍极为熟稔,几乎全是断的关键骨缝处,短时间内很难治……”
“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做不到?”二夫人说着,语气凉了下来,“要是这点伤都治不好,那我们史府府医就该换人了。”
府医一听,额头瞬时沁了一层冷汗,“在下,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其实,换不换人根本无所谓,自从大夫人病了,二夫人管家之后,他早就不想在史府待了。
关键是,按二夫人的性子,倘若这样被她踢出去,那他们一家老小在安州怕是都再没容身之地。
二夫人轻嗯一声,“你们赶紧下去准备救人的事,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跟管家说,陈府没有的,就去史家找我。”
“是。”府医点头,连忙领着一众大夫下去。
等得房间只剩下昏迷的陈舟和姐妹二人时,陈夫人恨恨抹了把眼睛,“阿姐,舟儿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么大罪,咱们不能就这么放过裴珩那个煞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二夫人垂眸,“小妹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