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南的手指冰冷而僵硬，抓住他染血的衣角，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细微的力道，却让韩彻几乎崩溃的情绪猛地一滞。
他抬起头，眼底猩红未退，雨水和血水混杂着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她苍白的脸上。他看着她依旧空洞却微微有了些焦距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疼得发颤。
“潇南……”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水渍和血污，动作笨拙又惶恐，生怕碰碎了她，“能听见我说话吗？嗯？”
林潇南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恐慌和痛楚的脸上。这张脸，不久前还冰冷决绝地对她说出最伤人的话，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韩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了大半。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再次汹涌而来，他忍不住又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湿冷的发顶，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子里。
客厅里，林父和继母站在门口，看着卧室里相拥的两人，表情复杂，惊疑不定，却不敢上前打扰。
韩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打横抱起林潇南，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而柔软。他抱着她，走向客厅。
经过林父身边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需要换衣服，需要热水。”
继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哦哦，好，好！我去放热水！我去拿干净衣服！”
韩彻抱着林潇南，跟着继母走进浴室。他将她小心地放在浴缸边缘坐下，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声音放得极柔：“能自己洗吗？”
林潇南看着他被雨水和血水弄得狼狈不堪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小心翼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又酸又麻。她再次点了点头。
“我在外面。”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退出浴室，带上了门。
他并没有走远，就背靠着浴室冰冷的瓷砖墙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水声，他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手臂伤口传来的尖锐疼痛。
他低头看了一眼，纱布早已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伤口上，看起来惨不忍睹。他皱了皱眉，没去理会。
林父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和毛巾走过来，看着韩彻这副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东西递给他：“韩……韩教官，你的手……”
“没事。”韩彻接过衣服，语气平淡。
浴室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韩彻把衣服递进去。
过了一会儿，林潇南穿着干净的睡衣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上被热水蒸出一点微弱的红晕，但眼神依旧有些恍惚和疲惫。
韩彻立刻上前，接过毛巾，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帮她擦着头发。
林父和继母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气场强大冷峻的男人，此刻却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卑微地照顾着他们的女儿（继女），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去房间休息。”韩彻低声对林潇南说，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了卧室，让她在床上躺好，盖紧被子。
他坐在床沿，看着她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似乎终于撑不住疲惫睡了过去，他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颤抖的吻。
然后，他站起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脸上的温柔和脆弱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种冷硬的姿态，只是眼底的疲惫和猩红依旧浓重。
他看向客厅里的林父和继母，声音低沉：“谈谈。”
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气氛压抑。
“今晚，是我的责任。”韩彻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任何推诿，“我说了些混账话，刺激了她。”
林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继母更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的工作，性质特殊。危险，是常态。”韩彻继续说着，目光扫过这对名义上是她父母的男女，语气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她跟着我，以后担惊受怕的日子，不会少。”
林父的眉头紧紧皱起。
“但我不会放手了。”韩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除非她自己说不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父：“作为父亲，你的态度？”
林父被他看得有些压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潇南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她认准的事，别人说再多也没用。”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只要她好……随她吧。”
韩彻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又看向继母。
继母连忙摆手：“我……我没意见，你们年轻人的事……”
韩彻不再多言，站起身：“今晚我守着她。麻烦给我条毯子。”
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岳。手臂上的伤依旧狰狞，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始终落在卧室那扇门上。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无比漫长。
林潇南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依旧是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分离。她几次惊醒，黑暗中感受到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那个沉默守护的身影，才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客厅里的韩彻，几乎一夜未眠。
每一次房间里细微的动静，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直到确认她只是梦呓，才又缓缓放松下来。
他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看着雨势渐小，最终停歇。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想她的眼泪，她的恐惧，她的倔强，还有她最后那个死寂的眼神。
所有的理智、规划、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在可能失去她的恐惧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可笑至极。
他输了。
输得彻底。
输给了自己的心。
天亮时分，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韩彻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醒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嗯。”
他推开门。
林潇南已经坐了起来，抱着膝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明了些许，正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空气中有瞬间的凝滞。
韩彻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她，一夜未眠让他的眼底红血丝更重，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柔和。
“还难受吗？”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林潇南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依旧没有处理、血迹斑斑的手臂上，眉头微微蹙起。
韩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像是才想起这伤的存在，淡淡道：“没事。”
林潇南却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纱布边缘，指尖冰凉。
韩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还带着病后的虚弱。
韩彻看着她眼底那点细微的担忧，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酸又软。他摇了摇头：“不疼。”
沉默再次降临。
过了好一会儿，林潇南才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韩彻。”
“嗯。”
“昨天的话，我还给你。”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的路，好不好走，我自己决定。”
韩彻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着他，继续说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是怕。但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你的战场我进不去，但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你给的，我都要。担心，等待，我扛得住。”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现在，你还要推开我吗？”
韩彻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小脸，看着她眼底那不容错辨的认真和坚持，所有筑起的冰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他输了。
一败涂地。
他伸出手，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微凉的脸颊。黑眸深邃，里面翻滚着汹涌的、不再掩饰的情绪。
“不了。”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叹息，和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
“林潇南，我认输。”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呼吸交融，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以后，我的命，分你一半。”
“怕的时候，”他顿了顿，极轻地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睫，“就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