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保时捷356A如同一条黑色的幽灵,无声地滑行在东京郊外废弃工业区的道路上,最终停在一处锈迹斑斑、早已停产的化工厂大门外。
车内弥漫着熟悉的烟草味和冰冷的金属气息。琴酒没有立刻下车,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指尖夹着的香烟忽明忽灭,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墨绿色瞳孔。
星野葵坐在副驾驶,同样安静。她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象,废弃的厂房像巨兽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她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务。
琴酒很少带她来这种明显是“处理”内部问题的地方。尤其是,他这一路异常的沉默。
终于,他掐灭了烟蒂,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温度:“下车。”
没有多余的解释,他推开车门,黑色的风衣下摆在夜风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伏特加早已等在车外,见到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金属箱。
星野葵依言下车,高跟鞋踩在碎石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乖巧甜美的表情,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夜间野餐,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了然。
三人沉默地走入最大的那座厂房。内部空间空旷而黑暗,只有几盏临时接通的应急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中央一小片区域。
那里跪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穿着组织底层人员常见的黑色西装,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他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布团,脸上布满淤青和血污,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看到琴酒走进来,他像是看到了真正的死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呜呜的哀鸣。
琴酒甚至没有看那个人一眼,他走到一盏应急灯下,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递向星野葵。
“看看。”命令简洁至极。
星野葵接过文件,借着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文件内容是关于这个跪着的男人的——组织安插在警视厅内部的一个眼线,职位不高,但能接触到一些流转的零碎信息。报告显示,最近几次组织外围据点的意外暴露,似乎都与他经手过的信息时间段有所重合。怀疑他可能被公安反向渗透,或者干脆就是双面间谍。
证据链并不算特别充分,更多的是基于时间和信息的巧合推断。但这对于组织来说,尤其是对于琴酒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完了?”琴酒的声音像是被冰浸过。
“嗯。”星野葵轻轻应了一声,将文件递还回去。
“你认为呢?”琴酒没有接文件,而是盯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是干净的,还是该死的?”
这是一个试探。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
伏特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大哥和铃兰之间悄悄移动。他甚至悄悄握紧了怀里的枪。
星野葵抬起眼,迎上琴酒的目光。她没有丝毫犹豫,甜美的嗓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带着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
“概率上讲,他泄露信息的可能性超过70%。即便只有1%的可能,也不该留下。组织的安全不容任何隐患。”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因为听到她的话而彻底瘫软、甚至失禁的男人,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该死。”
完美的、符合组织逻辑的回答。冷静、理智、残忍。
琴酒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稍微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收回目光,对着伏特加微微扬了扬下巴。
伏特加会意,立刻上前,粗暴地将那个男人拖到厂房更深处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深坑旁。那里散发着浓烈的腐蚀性气味。
男人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琴酒却在这个时候,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将他那把标志性的伯莱塔,递到了星野葵的面前。
银色的手枪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一件艺术品,却散发着最致命的气息。
“证明给我看。”琴酒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忠诚’。”
空气瞬间凝固。
伏特加的动作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就连那个濒死的男人,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暂时忘记了恐惧。
这是最后的试探。无关任务能力,无关心理博弈,这是最直接、最血腥的、关于立场和本质的拷问。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看似被boSS宠爱、拥有特殊能力、甚至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女人,亲手染上这无法洗刷的黑暗。他要确认,这朵铃兰,是从根茎深处,早已被墨色浸透。
星野葵低头看着眼前的伯莱塔。她能闻到枪身上残留的硝烟味和琴酒指尖淡淡的烟草味。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闻——远处男人的粗重喘息,伏特加略显紧张的心跳,还有自己平稳的呼吸。
她抬起头,看向琴酒。他的眼神如同最深沉的寒潭,不起波澜,却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没有一丝颤抖,握住了那把沉重而冰冷的手枪。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冷硬的金属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没有再看琴酒,而是转身,朝着那个深坑的方向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厂房里如同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她走到坑边,看着那个被伏特加死死按在地上的男人。男人仰起头,涕泪横流,眼中是彻底的崩溃和哀求,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求饶声。
星野葵举起了枪。动作标准而稳定,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厌恶,没有兴奋,没有怜悯,也没有残忍。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心寒。
她没有丝毫犹豫。
砰!
枪声在封闭的厂房内炸响,回荡不休,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子弹精准地没入了男人的眉心。求饶声戛然而止。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无物。
伏特加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男人的尸体软软地滑落进深坑,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星野葵的手臂缓缓垂下,枪口还袅袅冒着一丝青烟。她转过身,看向琴酒。
厂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应急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琴酒一步步地走过来,他的黑色皮靴踩过地面沾染的些许血污,停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极具压迫感。
他伸出手,不是接过她手中的枪,而是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轻轻揩过她白皙的脸颊。那里,溅上了一小滴微不可察的、温热的血点。
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酷,但又有一种奇特的、属于琴酒式的专注。
指尖的皮革触感微凉,擦过皮肤,带走了那点猩红。
星野葵没有动,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在他擦掉那点血迹时,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一个无声的回应。
她通过了考验。用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琴酒墨绿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定。那是一种彻底的、近乎残酷的认可。他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在那甜美无害的外表之下,是与他同类的、冰冷而黑暗的本质。
他从她手中拿回了自己的伯莱塔,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插回风衣下的枪套。
“清理干净。”他对伏特加丢下一句,然后转身,朝着厂房门口走去。
“是,大哥!”伏特加连忙应声,看向星野葵的眼神里,除了以往的些许畏惧,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敬畏。
星野葵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坑,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她转身,跟上琴酒的脚步,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逐渐融入厂房外的黑暗之中。
最终的试探,以最黑暗的方式落幕。
信任的基石,于血腥与死亡之中,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