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可这暖意却照不进灵儿的心窝。
她缩在床榻角落,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发呆。眼泡肿得像含着两颗水蜜桃,昨夜的泪渍还在枕头上洇着浅痕。
“去回萧先生,就说我染了风寒,今日恐难赴约。”她哑着嗓子对进来伺候的丫鬟说,声音里的哽咽藏都藏不住。
消息传开,顷刻间,她的小院就热闹起来。
林夫人踩着莲步匆匆进来,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眼圈先红了:“我的儿,哪儿不舒服?额头也不烫啊,是不是心口堵得慌?”
八个哥哥更是围着床沿,七嘴八舌地急嚷。大哥性子沉稳,却也皱着眉道:“是不是萧先生苛责你了?妹妹别怕,哥哥们去说他!”
八哥最是护短,撸着袖子就往外冲:“定是那姓萧的欺负人!我去掀了他的棋桌!”
灵儿忙扯住八哥的衣袖,摇摇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下来:“不是师父的错……是我自己没用。”
等众人散去,屋里只剩母女二人,她才抽噎着把心事抖了出来。“娘,师父他……他心里有人了。”
她攥着锦被的手指泛白,声音细得像根丝线,“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定是天上的仙女吧?又美又厉害,我……我就是个黄毛丫头,连剑都练不利索……”
话没说完,就被林夫人搂进怀里。
夫人的衣襟很快被她的眼泪打湿,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气:“傻孩子,你在娘眼里,才是最好的。论模样,你不输任何人;论心性,你纯善通透,那姓萧的若看不见,是他瞎了眼。”
正说着,林老爷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个刚剥好的橘子。他站在床边,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眉头拧成个疙瘩,随即又缓缓松开,递过橘子:“尝尝,甜的。”
灵儿没接,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林老爷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声音沉缓如老松:“灵儿,这世上的好男儿,不止他一个。明日爹就托人给你留意,保准寻个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的,论品行,论才干,未必输给他。”
灵儿吸了吸鼻子,指尖绞着被角。
她知道爹娘是为她好,可心里那个身影,却像生了根似的。
想起他教她练剑时,指尖偶尔触到她手腕的温度;想起他解棋谱时,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的浅影;想起他说“不错”时,眼底闪过的那点赞许……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着,像扎了根的刺,越想越疼。
窗外的雀儿叽叽喳喳叫得欢,可她只觉得心里闷得发慌,连往日最爱闻的栀子花香,此刻都成了累赘。
她知道,这场没说出口的欢喜,怕是要像檐角的露水,见了光,就只能悄悄蒸发了。
萧冥夜听到灵儿病了的消息时,正在擦拭那柄陪了他多年的长剑。
布帛划过剑身,发出细碎的嗡鸣,他指尖一顿。
“病了?”他抬眼问报信的小童,眸色深了深,“什么病?”
小童挠挠头:“听林府的丫鬟说,是风寒,起不来床呢。”
萧冥夜当即放下剑,换了身月白长衫,提着亲自熬的冰糖雪梨羹,往林府去。晨光落在他肩头,衣袂翩跹间,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急切。
到了林府门口,却被管家拦在了石阶下。“萧先生,实在对不住,”管家弓着腰,脸上带着难色,“小姐病得重,老爷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
萧冥夜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我只看一眼,送点东西就走。”
“这……”管家正犹豫着,院内忽然传来林老爷的声音,虽隔着影壁,却字字清晰
“……明日就托王媒婆去说,城西张家那小子就不错,愿意入赘,家底清白,性子也温和,定能好好待灵儿……”
萧冥夜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入赘?招上门女婿?
方才还带着暖意的晨光,此刻落在他脸上竟有些发凉。
他想起昨日灵儿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那双亮晶晶又藏着怯意的眼;想起她喝汤时,指尖悄悄绞着衣角的模样;想起她流鼻血时,泛红的耳根和慌乱的眼神……原来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竟没及时接住。
食盒里的雪梨羹还温着,甜香透过竹编缝隙漫出来,此刻却像根细针,刺得他心口发紧。
他立在门外,月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平日里沉静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只消片刻,又被他死死按下去,只剩唇边一丝极淡的冷意。
管家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他却没再听,只转身往回走。
石阶上的青苔沾了晨露,滑得很,他却走得极稳,只是那背影落在晨光里,竟比往日萧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