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水阁”那场看似点到即止、实则暗流涌动的切磋,虽无血光之灾,却在鄞州郡城年轻一代的精英圈层中,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所见更为深远。当陈骏以那柄寻常青钢长剑,施展出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料敌机先、掌控精妙的剑术,轻取素以“秋水剑法”迅疾凌厉着称的欧阳世家嫡子欧阳询时,在场所有目睹此战的年轻俊杰,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切磋甫一结束,敞轩内外那片刻的死寂,并非冷场,而是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在无声中酝酿、发酵。随即,压抑不住的哗然、惊叹与激烈的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水阁的雅致宁静。
这场较量,胜负本身已足够引人瞩目。欧阳询的实力,在同辈中堪称翘楚,其家传剑法绝非虚名,尤其是最后那式“秋水共长天一色”,气势磅礴,已得其中三昧,寻常通络后期武者难以硬撼。然而,就是这样凌厉无匹的攻势,在陈骏面前,却如同汹涌波涛撞上了岿然不动的礁石,更似陷入了一张无形而柔韧的天罗地网,任其如何变幻冲击,总被对方以毫厘之差、妙到巅毫的拦截与引导化于无形。陈骏的剑招,没有欧阳询剑光的璀璨夺目,没有林宏掌力的刚猛霸道,甚至看不出任何显赫门派的传承痕迹,但那份渊渟岳峙般的从容、那份仿佛能洞彻对手心肺的精准预判、那份对力量流转精细入微的掌控力,给每一位旁观者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颠覆了许多人对“高明武学”的固有认知。
“匪夷所思!当真匪夷所思!”一名与欧阳家交好、出身镖局世家的少东家,用力揉着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欧阳兄的剑,快如疾风,变似流水,我自问连三招都接不下!可那陈客卿……他……他好像总能提前半步,不,是提前一瞬,就知道欧阳兄下一剑要刺向哪里,劲力要如何变化!随手一抬,一引,一拨,就像……就像早就摆好了棋子,等着欧阳兄自己撞上来一样!这哪里是比剑,分明是下棋!不,比下棋还玄乎!”
另一位身着儒衫、气质文雅,乃郡城某书香门第子弟的青年,则是目露深思,沉吟道:“此言不虚。观陈客卿出手,其招式已褪尽烟火气,返璞归真。看似无招,实则无招胜有招;看似无力,实则四两拨千斤。这份眼力,这份对时机、力道、角度的把握,已臻化境,绝非苦练招式所能及。更难得是那份心境,古井无波,仿佛世间万物皆在其算计之中。玄尘道长法眼如炬,能得此客卿,清微观底蕴之深,可见一斑。” 他的分析,更是在众人心中为陈骏的“诡异”剑法,蒙上了一层高深莫测的道学面纱。
清微观的弟子们,如清音、清岳等,内心更是波澜起伏,既感与有荣焉,又深受震撼。清音私下对几位亲近的师弟感叹,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敬佩:“陈居士今日所展,已非单纯剑术,近乎于‘道’。其弈棋于先,掌控全局,我等往日所习之招招式式,与之相比,犹如棋盘上散落之子,未成其势。观此一战,方知武学之高,在于心念神识,而非拳脚之力。” 这番评价,在清微观年轻弟子中小范围流传,更增添了陈骏的神秘色彩。
雅集终有散时。当这些出身各异、背景复杂的年轻精英们,带着满心的震撼与复杂的思绪,离开流觞水阁,返回各自家族、师门、交际圈时,关于“清微客卿陈骏”与欧阳询一战的消息,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在郡城特定的圈层中扩散开来。口耳相传,难免添油加醋,细节或有些许出入,但核心信息却愈发清晰且被不断强化、神化:“清微观那位年轻客卿陈骏,剑法诡异绝伦,与人交手,犹如未卜先知,料敌机先于瞬息之间,欧阳世家的欧阳询在其剑下,竟如孩童舞剑,破绽百出,全无还手之力!”
这消息首先在郡城年轻一辈的顶尖圈子里引发了剧烈震荡。欧阳询作为这个圈子里的风云人物,他的败北本身就极具爆炸性。而击败他的陈骏,其身份(非世家出身、道门客卿)、其剑法特征(诡异难测、料敌机先),完美契合了人们对“奇人异士”的所有想象,瞬间成为了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佩服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好奇欲结交者有之,暗中不服、存了较技之心者亦不乏其人。各种版本的战斗过程在茶余饭后被反复演绎、分析,陈骏的名声,在年轻一代中迅速树立起来,虽未至家喻户晓,但在该知道的圈子里,已是无人不晓。
很快,这股风便不再局限于年轻人的嬉笑谈论,而是悄然渗透到了更广泛、也更具有实际影响力的层面。郡城内消息灵通的场所,如酒楼茶馆、镖局武馆、乃至一些专为特定人群服务的清雅店铺,开始零星地出现关于“陈客卿”的严肃讨论。
在城南最为鱼龙混杂、也是消息集散地的“悦来茶馆”二楼,几个常年在刀口舔血、见多识广的老镖师,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粗陶碗里泡着浓茶,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目光精悍的老镖师咂了一口浓茶,啧啧称奇道:“嘿!哥几个听说了没?清微观里头,藏了尊真佛!前儿个,把欧阳家那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小崽子欧阳询,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旁边一个精瘦干练、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镖师立刻接话:“咋没听说!传得神乎其神!说那客卿姓陈,年纪轻轻,用的还是把普通铁剑,可那剑法……邪门!欧阳小子那手‘秋水剑法’,快得跟鬼似的,愣是连人家衣角都摸不着!反倒被引得团团转,自己把破绽送到人家剑尖上!这他娘的是什么功夫?闻所未闻!”
另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的老镖师捋着短须,眼中闪着精光,缓缓道:“此事怕是不假。欧阳询那小子,手底下是硬的。能如此轻描淡写胜他,这陈客卿绝非等闲。‘料敌机先’……这可是传说中顶尖高手才有的本事。清微观本就深不可测,如今又多这么一位人物,这鄞州郡的水,怕是越来越深了。往后走镖、行事,都得多留个心眼,这等人物,即便不能结交,也万万不可得罪。”
而在城西一家专营古籍字画、实则为一些有身份的文人墨客、乃至官府幕僚提供清谈场所的“墨香斋”内,氛围则截然不同。雅室内檀香袅袅,几位身着绸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在品茗对弈,言谈间话题也引到了近日的传闻上。
一位乃是郡守府中颇为得力的清客幕僚,执子沉吟道:“近日郡城年轻子弟中,皆在传扬清微观那位陈客卿之名。据说其剑法已得‘料敌机先’之神髓,欧阳世家子弟败得心服口服。此子来历似有迷雾,非本郡人士,却能与玄尘道长相交,周记绸缎庄亦对其礼遇有加,背后恐非偶然。”
他对面一位面容清癯、看似学究的老者放下茶杯,接口道:“料敌机先……此乃武学中极高境界,非大智慧、大定力不能为。若此子真如此年轻便窥得门径,其天赋悟性,堪称恐怖。只是不知其心性如何,是安心向道,还是有意红尘?如今郡城内,漕运、盐铁、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正值多事之秋,突然冒出这么一位变数,福祸难料啊。东翁处,或需稍加留意。”
即便是那些深宅大院、门禁森严的世家内部,关于陈骏的只言片语也开始在核心层中流传。某世家书房内,烛火通明,一位家主模样的老者听完心腹子侄的详细禀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沉默良久,方缓声道:“清微观向来超然,不轻易介入世俗纷争。此番如此高调接纳一位外来客卿,且此子甫一现身便展露如此锋芒……其背后,恐有深意。吩咐下去,着人留意此子动向,但切记,只可远观,不可打扰,更不可轻易试探。若能寻得良机,以礼相待,或可结个善缘;若不能,亦需知其深浅,敬而远之,万不可为我族树下此等莫测之敌。”
当然,传言经众口铄金,难免失真与夸大。有人将陈骏的剑法描绘得神乎其神,说他能“闭目听风辨位,剑出如神,百步穿杨”;有人猜测他身负某位隐世高人的绝世秘籍,或得了什么惊天奇遇;更有甚者,将他与近期郡城内几起不明所以的悬案、某些势力的微妙动向牵强附会在一起,凭空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乃至危险的色彩。
这些或客观或夸张、或钦佩或忌惮的议论,如同无数条地下暗流,最终汇聚成了“道门客卿陈骏,剑法诡异,料敌机先”这十几个字的核心名声,在鄞州郡城这座繁华似锦、暗流汹涌的城池中,悄然流传开来,并开始引起真正掌握权柄、洞察时局的人物的侧目。
对于这骤然而起的声名,身处漩涡中心的陈骏,并非全然隔绝。他虽大部分时间深居简出,或于清微观藏经阁静修,或于周记后院锤炼己身,但总能从一些细微处感受到变化。清音、清岳等弟子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以往的亲近,更多了几分近乎崇拜的敬仰;周老东家与他交谈时,语气中的敬意愈发真挚,偶尔会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担忧;即便是雷老镖头那样豪爽的性子,有次用力拍着他肩膀大笑说“陈小子,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了!连总镖头都特意问起,说郡城里出了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剑法通神!”时,他也能感受到那笑声背后的一丝复杂情绪。偶尔外出,他能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原本陌生的目光,带着探究、敬畏、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在他身上短暂停留。
面对这无形中笼罩过来的声名之网,陈骏心中并无多少欣喜自得,反而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荡开涟漪后,更深处是愈发沉静的警惕。他深知,名声之于江湖,如同双刃剑。它能斩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赢得些许尊重与便利,但同时也意味着自身彻底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再无隐秘可言。更高的期望,更苛刻的审视,潜在的嫉妒,乃至来自不明势力的试探与挑战,都将随之而来。尤其是他这“诡异”、“料敌机先”的评价,虽彰显实力,却也极易引人探究其根底,甚至可能触及他内心深处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因此,他更加收敛心神,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巩固初成的“弈”境、深化液态真气的修炼之中。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查阅藏经阁中那些关于收敛气息、隐匿行踪、乃至易容伪装、应对窥探的偏门典籍与前辈札记,将“藏拙”与“自保”提升到与“精进”同等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