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的夜雾比渊底的黑泥还稠,裹着废灵渣的腥气,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无数根细针在轻轻刮。沈砚猫着腰,沿着堆砌的渣袋和废弃木车,一步步往拾渣奴的住处挪。铁钎被他藏在身后,粗布衫上还沾着渊底的黑土,可他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稳,掌心的蚀灵纹贴着裤腿,偶尔泛出一点极淡的墨光,又飞快隐去,像藏在暗处的猎手。
拾渣奴的住处是几排低矮的土坯房,墙皮掉得斑驳,屋顶铺着破旧的茅草,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漏下来的夜雾在地上凝成薄薄的霜,踩上去“咯吱”轻响。此刻大多土坯房都黑着灯,只有最靠边的一间还亮着昏黄的油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在地上投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里面传来压低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沈砚耳朵里。
“……沈砚那小子,还是没挺过去啊。”是老张的声音,他在矿场待了十年,背早就被重活压驼了,说话总带着点喘。
“可不是嘛,被赵三扔进废灵渊,哪还有活路?那地方连修士都不敢轻易靠近,更别说他一个没修为的拾渣奴。”另一个声音接话,是小李,比沈砚晚来矿场半年,平时总跟着老张混。
“唉,说起来也可怜,他就是想讨回自己的灵晶,也没做错啥。”老张叹了口气,“赵三也太狠了,那三枚灵晶,是沈砚攒了大半年的,就为了换点伤药治他娘的病,结果……”
“嘘!小声点!”小李赶紧打断他,“你不想活了?敢说赵管事的坏话!要是被他听见,咱们俩都得被扔进去!”
“我这不是心里憋得慌嘛。”老张的声音低了下去,“老何也是,为了护着沈砚,被赵三活活打死,现在连尸体都不知道扔哪儿了……这矿场,简直没天理了。”
“天理?在这矿场,赵三和李屠就是天理!”有人冷笑一声,是王麻子,平时总爱拍监工的马屁,“沈砚那小子就是自不量力,敢跟赵管事叫板,死了也是活该!我看啊,这就是给咱们提个醒,以后少管闲事,安安稳稳拾渣,能活一天是一天。”
“王麻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小李急了,“沈砚平时也没少帮你,上次你被渣石砸了腿,还是他给你找的草药,你怎么能这么说?”
“帮我又怎么样?”王麻子的声音带着点不屑,“在这矿场,好心能值几个钱?能当灵晶花,还是能保命?他自己傻,非要去触赵管事的霉头,死了怪谁?”
“你……”
“行了行了,别吵了。”老张赶紧劝架,“都少说两句吧,沈砚已经没了,再吵也没用,咱们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多拾点渣,换点吃的要紧。”
屋里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沈砚站在门外,后背靠着冰凉的土坯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闷。他知道王麻子的德性,也知道老张和小李的难处,在这矿场,活命比什么都重要,没人敢轻易得罪赵三。可听到王麻子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掌心的蚀灵纹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心里的火气。
他没进去,也没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回来了,至少在报仇之前,不能。
沈砚转身,悄无声息地绕到土坯房后面。这里堆着不少拾渣奴换洗的粗布衫,大多又破又脏,沾着废灵渣的黑渍。他找了件看起来还算干净、尺寸也合身的,快速换了下来——身上那件沾着渊底的黑泥和渣蚯的黏液,太惹眼了。换好衣服,他把换下来的破衫塞进旁边的渣堆里,又拍了拍身上的灰,确保没人能看出破绽,才拎着铁钎,朝着赵三的住处走去。
赵三的住处和拾渣奴的土坯房简直是天壤之别。那是一间单独的木屋,盖得宽敞明亮,屋顶铺着青瓦,门口还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色里格外扎眼。木屋周围圈着一圈木栅栏,上面缠着带刺的藤条,显然是怕有人闯进去。这在矿场,绝对是独一份的待遇——拾渣奴住土坯房,普通监工住集体的砖房,只有赵三和李屠这样的管事,才能住上单独的木屋。
离木屋还有几十步远,沈砚就闻到了一股酒肉的香味。那是灵米酒的醇香,混着卤肉的油香,在满是废灵渣腥气的矿场里,显得格外诱人。沈砚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在渊底只靠吸收废灵渣和渣蚯胆维持体力,此刻闻到香味,本能地感到饥饿,可更多的是厌恶——这酒肉,是用拾渣奴的血汗换来的,是用老何的命、用他被抢走的灵晶换来的。
他放慢脚步,猫着腰,借着夜色和旁边的渣堆掩护,一点点靠近木屋。木屋的窗户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里面的灯光和笑声顺着缝飘出来,刺得人耳朵疼。
“来,三管事,再走一个!”是王二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这灵米酒就是带劲,比咱们平时喝的糙米酒强多了!”
“那是自然。”赵三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得意洋洋,“这可是李屠那老东西托人从城里买来的,一斤就要一枚灵晶,一般人可喝不起!”
“还是三管事您有本事,李屠管事都得巴结您!”另一个跟班的声音响起,是李四,平时总跟在王二屁股后面,“不像咱们,这辈子估计都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你们跟着老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赵三哈哈大笑,“等过几天,老子再从拾渣奴那儿多榨点灵晶,咱们天天喝灵米酒,吃卤肉!”
“那可太好了!谢谢三管事!”王二和李四连忙道谢,接着是酒杯碰撞的“叮当”声,还有吃肉的“吧唧”声。
沈砚站在栅栏外,透过木缝往里看。木屋的窗户纸被灯光照得透亮,能看到里面的景象:赵三坐在主位,光着膀子,露出身上横肉,手里端着一个陶碗,碗里是琥珀色的灵米酒;王二和李四坐在两边,也端着碗,嘴里塞满了肉,脸上满是讨好的笑。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卤肉,还有几碟小菜,旁边放着一坛打开的灵米酒,酒香就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看着这一幕,沈砚的眼神一点点变冷。他想起自己攒灵晶时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去矿洞拾渣,手指被渣石磨得鲜血淋漓,晚上还要被监工打骂,省吃俭用大半年,才攒下三枚灵晶,就想托人带出矿场,给病重的娘换点药。可赵三一句话,就把他的灵晶抢了去,还把他扔进废灵渊,要不是蚀灵纹,他早就成了渊底渣蚯的口粮。
还有老何,一辈子老实巴交,就因为替他说了句公道话,就被赵三拳打脚踢,最后活活打死,尸体被随便扔进了渣堆……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怒火。他握紧了身后的铁钎,掌心的蚀灵纹彻底亮了起来,墨色的纹路在掌心跳动,带着一股冰冷的力量。他不再隐藏,迈开脚步,朝着木屋的大门走去。
木栅栏的门没锁,只是虚掩着。沈砚伸手推开,“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屋里的笑声瞬间停了下来,赵三、王二和李四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看到沈砚的那一刻,王二和李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嘴里的肉都忘了咽下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是谁?”王二结结巴巴地问,他看着沈砚的脸,觉得眼熟,可又不敢相信——沈砚不是被扔进废灵渊了吗?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赵三也愣住了,眯着醉眼打量着沈砚,看了半天,才认出他来。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可再仔细一看,那张脸,那双眼睛,分明就是沈砚!
“沈……沈砚?”赵三的声音带着点诧异,随即就变成了不屑的冷笑,“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废物!命挺大啊,被扔进废灵渊都没死?”
王二和李四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变成了凶狠。王二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沈砚骂道:“你个短命鬼,竟然还敢回来!是不是活腻歪了,想再被扔进去一次?”
李四也跟着站起来,握紧了拳头:“三管事,这小子肯定是回来报仇的,咱们赶紧把他拿下,再扔进去,这次让他死透!”
沈砚没理会他们,目光直直地盯着赵三,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可深水里藏着的,是能吞噬一切的怒火。他一步步走进木屋,反手关上了木门,“咚”的一声,像是关上了地狱的大门。
屋里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还带着点渊底的黑灰,可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亮,都坚定。他看着赵三,看着桌上的酒肉,看着赵三脖子上挂着的灵晶袋——那里面,说不定就装着他被抢走的三枚灵晶。
沈砚停下脚步,距离桌子还有三步远。他没有拔剑张弩,也没有怒吼咆哮,只是抬起右手,掌心的蚀灵纹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墨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屋里的喧闹里:
“赵三,我的灵晶,该还我了。”
话音落下,屋里一片死寂。
赵三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他看着沈砚平静的眼神,看着他掌心那奇怪的纹路,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他喝了不少酒,脑子有点晕,可这一刻,他却清醒地感觉到,眼前的沈砚,和之前那个懦弱、任人欺负的拾渣奴,完全不一样了。
王二和李四也不敢说话了,沈砚身上的气场让他们有点发怵,那种平静之下的压迫感,比怒吼还要让人害怕。
过了几秒,赵三猛地反应过来,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的灵晶?沈砚,你是不是在渊底摔傻了?那灵晶既然到了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了!还想要回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笑,一边拿起桌上的刀——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钢刀,平时用来威慑拾渣奴的,此刻被他握在手里,指向沈砚:“我告诉你,今天你既然敢回来,就别想活着出去!老子不仅要你的灵晶,还要你的命!让你知道,跟老子作对,是什么下场!”
王二和李四也缓过劲来,纷纷抄起身边的凳子和木棍,围了上来,脸上满是凶相。他们觉得,沈砚就算活着回来,也还是那个没修为、没力气的拾渣奴,三个人对付他一个,绰绰有余。
沈砚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多说无益,今天在这里,要么他拿回灵晶,报仇雪恨,要么他就死在这里,再也没机会见娘,没机会替老何报仇。
他握紧了身后的铁钎,掌心的蚀灵纹亮得更甚,墨色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那就试试。”
沈砚的声音依旧平静,可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动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最近的王二冲了过去——他知道,要对付赵三,得先解决他的两个跟班。
王二没想到沈砚敢先动手,愣了一下,才举起手里的凳子,朝着沈砚砸了过去。凳子带着风声,眼看就要砸在沈砚的头上,可沈砚的身体却猛地一侧,像泥鳅似的滑了过去,躲过了凳子的撞击。
紧接着,沈砚抬手,掌心的蚀灵纹对着王二的胳膊按了下去。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墨色的微光从蚀灵纹里射出,落在王二的胳膊上。王二只觉得胳膊一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手里的凳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瘫了下去,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赵三和李四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看着瘫在地上的王二,又看着沈砚掌心那奇怪的纹路,脸上的凶相瞬间变成了惊恐。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李四吓得后退了一步,手里的木棍都在发抖。
赵三的脸色也变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握紧了手里的钢刀,盯着沈砚,眼神里满是忌惮:“沈砚,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砚没回答,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赵三身上,手里的铁钎微微抬起,指向他:“灵晶,要么还我,要么,我自己拿。”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油灯的火苗在风里晃悠,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像三个狰狞的恶鬼。
赵三看着沈砚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掌心那诡异的纹路,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王二,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可他毕竟是矿场的管事,嚣张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服软?
“放屁!”赵三怒吼一声,壮着胆子,举起钢刀,朝着沈砚砍了过去,“老子今天就宰了你这个妖物!”
钢刀带着风声,寒光闪闪,直劈沈砚的脑袋。这一刀,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平时就算是练过的修士,也得避其锋芒。
可沈砚却站在原地,没有躲。他只是握紧了掌心的蚀灵纹,眼神一凝,体内的能量瞬间调动起来。
就在钢刀快要砍到他头上的那一刻,沈砚猛地抬手,掌心的蚀灵纹对着钢刀的刀刃按了下去!
“嗡——”
更强烈的墨光爆发出来,像一层黑色的薄膜,覆盖在钢刀的刀刃上。赵三只觉得手里的钢刀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像是灌了铅,而且刀刃上的灵力(虽然微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原本还算锋利的刀刃,瞬间变得钝了起来。
“怎么回事?”赵三心里一惊,想收回刀,可沈砚的手已经牢牢吸在了刀刃上,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沈砚的掌心传来,不仅吸着钢刀,还在吸他体内的力气!
赵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顺着钢刀,源源不断地往沈砚的掌心里流,手臂越来越麻,越来越沉,手里的钢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想后退,可沈砚的另一只手已经拎着铁钎,朝着他的胸口捅了过去!
“噗嗤——”
铁钎带着风声,准确无误地捅进了赵三的胸口。赵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低头看着胸口的铁钎,又抬头看着沈砚,想说什么,可嘴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猛地拔出铁钎,鲜血“唰”地一下喷了出来,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带着腥气。
赵三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那双总是带着嚣张和凶狠的眼睛,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李四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头:“沈……沈爷,饶命!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赵三逼我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沈砚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李四,眼神依旧冰冷。他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去,掌心的蚀灵纹对着李四按了下去。
李四只觉得浑身一麻,就失去了知觉,瘫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沈砚没杀他——他要留着活口,让他告诉矿场里的人,赵三的下场,告诉所有人,拾渣奴不是好欺负的。
沈砚走到桌边,拿起赵三脖子上的灵晶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几枚灵晶,其中三枚,正是他当初被抢走的,上面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他把灵晶袋揣进怀里,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肉,眼神里满是厌恶,抬手一挥,把桌子掀翻在地,酒肉撒了一地,沾满了灰尘。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夜雾依旧浓稠,可沈砚的脚步却比来时更稳。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被乌云遮住,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可在他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他报了第一笔仇,拿回了自己的灵晶。
可这还不够。
李屠还在,矿场里的其他监工还在,那些欺负过拾渣奴的人,都还在。
沈砚握紧了怀里的灵晶袋,掌心的蚀灵纹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场复仇,才刚刚开始。
矿场的夜,注定不会平静。
一场更大的骚动,正在酝酿。而他,沈砚,将是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是打破这矿场黑暗的第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