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熬的红糖水甜得发腻，烫喉，一路灼进空荡荡的胃里，却暖不起四肢百骸的冰凉。林未靠在床头，听着楼下奶奶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动静，目光却钉在虚空中那片幽蓝的屏幕上。
弹幕稀稀拉拉，不再是之前菜市场般的喧闹，也不是集体叩拜时的肃穆，更像是一场激烈冲突后的残局，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和互相提防的谨慎。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咳……）那什么……刚才十一郎太冒失了……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噤声！还想招来始祖娘娘的责罚么？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可……可他说的若是真的……《璇玑谱》难道真的……
【林氏第5代孙 林振岳】：小辈无知！宗祠重地，也是能妄加揣测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规矩规矩！规矩都快让绣坊饿死了！瞧瞧门口那堆次品线！暴殄天物！
争论再起，却都压着音量，字里行间藏着掖着，互相试探，又彼此忌惮。他们似乎分裂成了几派，一派严守祖宗规矩，对《璇玑谱》和宗祠讳莫如深；一派则像林秀芹，更忧心现实的传承断绝；还有少数几个，如同林芳，对那失传的秘本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渴望。
林未闭上眼，那些半透明的文字依旧烙在视网膜上。
宗祠……牌位……第七……
还有林秀芹那句看似抱怨的提醒——锈锁。
楼下，奶奶收拾的动静停了，传来轻微的鼾声。老人熬干了心力，终于撑不住睡去了。
机会。
林未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梯。奶奶歪在灶房门口的旧藤椅里，睡得正沉，眉头却还紧紧皱着。
她屏住呼吸，绕过奶奶，目光在厅堂角落里逡巡。最终，在一堆废布料下面，摸到了一根沉甸甸的、一头磨得有些尖利的铁钎子。不知道原先是做什么用的，此刻正好顺手。
幽蓝的屏幕跟着她移动。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诶诶？这丫头拿铁钎子做什么？
【林氏第30代女 林静】：还能做什么！刚才谁说锁锈了的？！
【林氏第8代女 林红玉】：胡闹！宗祠岂容亵渎！快拦住她！
【林氏第19代孙 林宏远】：拦？怎么拦？你下去拦？
弹幕短暂地混乱了一下，最终归于一种诡异的沉默，像是所有祖宗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她下一步动作。
林未攥紧铁钎，推开老宅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院墙高大，投下深深的阴影。院子角落，一棵老槐树下，孤立着一座比老宅更加古旧、低矮的青砖建筑。瓦棱上长满野草，门楣上方的木匾额油漆剥落，勉强能认出“林氏宗祠”四个字。
两扇厚重的黑木门紧闭着，一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锁挂在门环上，锁身几乎被暗绿色的铜锈包裹，果然如林秀芹所说，锁孔都快被锈蚀堵死了。
林未走到门前，一股陈年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老木头、灰尘和一种极淡的香火味。
她深吸一口气，将铁钎尖头抵进锁孔内部，凭着感觉试探着内部的结构。
【林氏第23代孙 林伯渊】：手法生疏！力道不对！撬锁岂能如此蛮干！
【林氏第26代女 林巧姑】：左边一点！抵住卡簧！对！往下压！
【林氏第15代孙 林佑安】：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列祖列宗在上，竟纵容不肖子孙撬锁入祠！
弹幕又开始吵，有技术指导，有厉声呵斥。林未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细微的触感上。锁芯内部锈得厉害，铁钎每一次转动都异常艰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汗水从额角滑落。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
锁簧弹开了。
铜锁应声落地，在寂静的院子里发出沉闷的一响。
林未的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她伸出手，用力推开沉重的祠堂木门。
“吱呀——”
更浓重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阴冷空气涌出，吹得她汗湿的脊背一阵发凉。
祠堂内光线极度昏暗，只有高处的几扇狭小窗棂透进微弱的光柱，照亮空气中浮动的亿万尘埃。密密麻麻的牌位层层叠叠，从高高的神龛一路延伸下来，像一片沉默的、黑色的森林。烛台冰冷，香炉空寂，蛛网在梁柱角落无声摇曳。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这里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也彻底安静了。所有争吵的弹幕都消失了，只剩下顶端那行数字在无声跳动：【祖宗直播间-在线观众：117】。
他们都在看。
林未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殿内被无限放大，发出回响。
她仰起头，目光掠过一排排冰冷的牌位，寻找着“第七”的线索。第七排？第七个？从左数还是从右数？
【林氏第11代孙 林翰】：……第……七……龛……下……
那条灰暗的、断断续续的弹幕又一次挣扎着浮现，比上一次更加模糊，几乎难以辨认，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彻底湮灭。
第七龛？
林未的目光投向最高处的神龛。那上面供奉的，应该是最早的几位始祖牌位。
龛位很高，下方是层层递进的供桌和下方林立的牌位，根本无从查看“下”面有什么。
供桌前方，地上放着几个陈旧的、看起来沉甸甸的蒲团。
林未走过去，伸手挪开一个蒲团。
灰尘簌簌而下。
地上空空如也。
她又挪开第二个。
依旧什么都没有。
当她费力地挪开靠最里面、看起来最破旧的那个蒲团时，动作猛地顿住。
蒲团下方的青砖地上，隐约可见一道极细、极隐晦的缝隙，勾勒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一块活板砖？
她用手指抠住缝隙边缘，用力向上掀。
砖块纹丝不动，像是彻底长死在了地上。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啧！没吃饭吗？左边！砖角左边往下按三寸！有个暗扣！
林未依言摸索，指尖果然在左边砖角下摸到一个极不起眼的微小凸起。她用力向下一按。
“咔。”
一声机括轻响。
那块青砖活板猛地向上弹起一丝缝隙。
灰尘弥漫。
林未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活板砖彻底掀开。
一个深不见底的、只有一尺见方的黑洞，显露出来。
洞内，放着一个扁长的、颜色暗沉如乌木的盒子。盒子上无锁，却刻满了无数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缠枝莲纹，那莲纹的走向隐隐构成一种奇异的、类似绣谱针路图的脉络。
她伸出手，将那个冰冷的盒子捧了出来。
触手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装着千钧之重。
就在盒子离开暗格的那一刻——
“嗡……”
一声极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死寂的宗祠之内。
林未浑身一僵。
她猛地抬头。
高处的神龛最中央，那块材质最古旧、刻着“林氏始祖窈灵之位”的牌位，似乎极轻微、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数百年的东西，被惊扰了清梦。
幽蓝色的屏幕上，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三息。
然后，第一条弹幕疯狂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恐，炸了出来！
【林氏始祖 林窈】：——放下！那不是你该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