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手指在她脸颊停留不过一瞬,便克制地收回,仿佛那片刻的触碰已耗尽了所有逾矩的勇气。他转身,面向匆匆赶来的赵赫与京兆尹,脸色已恢复成一贯的冰封模样,唯有比平日更显苍白的唇色泄露着他的虚弱。
“清理现场,查清刺客来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威压,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尸体交给墨羽,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大人!”赵赫连忙应下,看向裴砚的眼神带着敬畏,更带着担忧。他是行家,看得出裴砚此刻完全是在硬撑。
京兆尹更是冷汗涔涔,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刺杀郡主,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裴砚不再多言,看向秦绾:“回府。”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秦绾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将所有劝诫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点头。
回府的路上,气氛沉默得压抑。裴砚靠坐在马车内壁,闭着眼,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疲惫与痛楚,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秦绾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默默递过去。
他睁开眼,看了帕子一眼,又看向她,沉默地接过,却没有擦拭,只是紧紧攥在手中。
回到裴府,孙院正早已闻讯候在门口,一见裴砚下车时那几乎无法掩饰的踉跄,脸色顿时大变,也顾不得礼节,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脉门,片刻后,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大人!你……你简直是胡闹!旧伤彻底崩裂,气血逆行,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裴砚任由他扶着,没有反驳,只是对迎上来的管家沉声道:“封锁消息,府内戒严,一级戒备。”
“是!”
秦绾跟着一起将裴砚送回静室。孙院正立刻施针用药,忙得团团转。秦绾守在一旁,看着裴砚因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的中衣,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他是为了她。若非情急,他绝不会在如此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强行出手。
好不容易等孙院正处理完毕,叮嘱了无数遍“绝对静卧,再妄动真气,华佗再世也难救”之后退下,静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摇曳,映着裴砚毫无血色的脸。他靠在引枕上,气息微弱,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看向秦绾:“今日朝堂……之后,发生了什么?静心庵……如何?”
他虽在府中,消息却并未闭塞,显然已知道了大概。
秦绾将朝堂上她如何抛出“前朝余孽”和“静心庵纵火”逼退和亲之议,以及后来在皇城司得到的黑风坳口供和静心庵幼童失踪的消息,一一详细告知。
听到“烛龙”组织和真正男婴可能藏匿在京城西南山庄时,裴砚眼中寒光凝聚。
“宫中内应……地位不低……”他低声重复着,眼神幽深如潭,“范围,可以缩小了。”
能接触到御用香料,能调动资源配合“烛龙”行动,且在成王倒台后依旧能稳住阵脚……这样的人,在后宫和前朝,都屈指可数。
“我已让赵赫去查西南方向的山庄,也加强了对慈宁宫等处的监视。”秦绾道。
裴砚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刺客的来历,墨羽可有眉目?”
“暂时还没有,尸体已交由他查验。”
裴砚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目光落在秦绾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今日刺杀,目标明确,手段狠辣,是死士。若非我恰好……他们未必能得手,但你也必然重伤。”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对方……是真的急了。你接连破局,已触及其根本。接下来,务必万分小心。府内防卫我已重新布置,但你出入……让侯小乙和墨羽轮流贴身护卫,不得离身。”
“我知道。”秦绾应下,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忧虑,忍不住道,“你……别再操心这些,先养好伤。外面有我。”
裴砚看着她,烛光下,她眉眼间的坚定与关切如此清晰。他喉结微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猛地侧过头,用帕子捂住嘴,肩头因压抑的咳声而剧烈颤抖。秦绾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轻拍他的背脊。
咳声渐歇,裴砚摊开手掌,素白的帕子上赫然染着一抹刺目的殷红!
秦绾瞳孔骤缩,心猛地沉了下去。
裴砚看着那血迹,眼神却异常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他收起帕子,淡淡道:“无妨,淤血而已。”
秦绾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猛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我让人换盆热水来。”她声音有些沙哑,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
那力道很轻,仿佛随时会松开,却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绾儿……”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虚弱却清晰,“别怕。”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秦绾心中强筑的堤坝。所有的担忧、后怕、以及看到他咳血时那锥心的恐惧,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他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支撑。
静室内,烛火噼啪。药香、血腥气,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交织在一起。
窗外夜色渐浓,杀机并未远离。但在这方寸静室之内,两颗在权谋与血色中挣扎的心,却因为这一握,而寻到了短暂的依靠与安宁。
他知道他不能倒。她也知道她必须更强。
剑影之下,同衾之心,便是刺破这漫漫长夜最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