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裴砚所料,都察院刘御史得到“密报”后,如获至宝,连夜草拟奏章,翌日早朝便当庭弹劾平郡王李玦,言其“结交宗室重臣,窥探宫闱秘事,私蓄武力,其心叵测”,并附上部分经巧妙修饰、真伪难辨的“证据”。虽未直接点明“瑞王遗孤”与成王之名,但字里行间的指向,已足够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凝,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后落在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平郡王身上,并未立刻发作,只淡淡道:“此事关系宗室清誉,不可不察。着宗人府会同大理寺,仔细核查,不得有误。”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大殿。平郡王脚步虚浮,几乎是被随从搀扶着离开,投向他的目光有惊疑,有鄙夷,也有兔死狐悲的复杂。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各个角落。平郡王府门前顿时冷落车马稀,往日巴结攀附的官员勋贵避之唯恐不及。而成王府,依旧大门紧闭,静默得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裴府静室内,裴砚靠坐在引枕上,听着秦绾转述朝堂上的情形,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意外。
“成王……果然沉得住气。”他低咳两声,气息仍有些虚弱,“他在观望,在看陛下究竟掌握了多少,也在等……平郡王是否值得他保,或者说,是否还能保得住。”
“平郡王如今已成惊弓之鸟,成王若想切割,只怕会……”秦绾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杀人灭口,是保全自身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所以,平郡王现在,反而成了我们钓出成王真实实力的鱼饵。”裴砚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让墨羽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盯死平郡王,看他与何人接触,看他府上有何异动。另外,平郡王府外围,也要布下暗哨,若有‘外人’想进去,不必阻拦,只需盯紧。”
“是。”秦绾应下,正要再说,忽闻门外侍女急声通传:
“小姐,宫中有旨,太后娘娘召您即刻入宫!”
太后?
秦绾与裴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乃先帝继后,出身清河崔氏,地位尊崇,却因并非皇帝亲母,且崔氏家族在朝中势力被裴砚有意无意地压制,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潜心礼佛,几乎不过问朝政。此刻突然召见秦绾,意欲何为?
“来者不善。”裴砚声音低沉,“太后与崔家,与成王母族有旧。她此番召见,恐怕与平郡王之事脱不了干系。你要小心应对。”
秦绾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迅速更衣,换上符合规制的品级宫装,随着前来传旨的内侍,乘坐宫轿,直入皇城深处。
太后所居的慈宁宫,位于皇宫西侧,环境清幽,檀香袅袅。殿内陈设古朴雅致,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秦绾步入殿内,依礼参拜:“臣女秦绾,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凤座之上,太后身着常服,并未佩戴过多珠翠,面容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眼睛,沉静中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威严。她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在秦绾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平身吧。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秦绾依言起身,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太后的审视。
“嗯,果然生得一副好模样,更难得的是这通身的气度。”太后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难怪能在裴爱卿重伤期间,将这朝局稳住,连北疆那般凶险的局面,也能助裴爱卿化险为夷。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太后娘娘谬赞了。”秦绾垂眸,语气恭谨,“臣女只是恪尽本分,不敢居功。一切皆有赖陛下圣明,首辅大人运筹,将士用命。”
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状似无意地问道:“哀家近日听闻,朝中似有些关于宗室的不稳流言,甚至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协理朝务,可知其中详情?”
来了。秦绾心中了然,太后果然是为平郡王和瑞王旧案而来。
“回太后娘娘,臣女确有所闻。”秦绾斟酌着词句,既不推诿,也不深入,“皆因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引得都察院上了奏本。陛下已下令宗人府与大理寺核查,想必不日便能水落石出,还相关宗室一个清白。些许流言,动摇不了国本,太后娘娘凤体为重,不必为此烦忧。”
她将事情定性为“捕风捉影”和“流言”,强调皇帝已介入调查,并将话题引向关心太后凤体,回答得滴水不漏。
太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哀家老了,本不该过问这些。只是宗室安稳,关乎社稷根本。先帝在时,最重骨肉亲情,若他在天有灵,看到如今这般景象,不知该如何心痛。”
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秦绾身上,带着一丝深意:“裴爱卿伤势如何了?哀家听闻,他此次伤得极重,至今未能视事。朝堂不可一日无主心骨,皇帝虽春秋鼎盛,却也需得力臂助。你与裴爱卿既有婚约在身,又得他信重,在他养伤期间,还需你多费心,既要稳住朝局,也要……劝他好生将养,有些事,不必过于执着,免得劳心劳力,反伤了根本。”
这番话,看似关怀,实则暗藏机锋。既点明了裴砚重伤带来的权力真空,暗示朝局需要“主心骨”,又“提醒”秦绾和裴砚有些事(显然指瑞王旧案及背后牵扯)不必“过于执着”,隐含告诫之意。
秦绾心念电转,太后这是在代表某些宗室势力,或者说就是在代表成王一方,进行试探和施压。
她再次躬身,语气依旧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太后娘娘关怀。首辅大人伤势正在好转,孙院正医术高明,假以时日,必能康复。朝中诸事,陛下自有圣断,臣女愚钝,唯知恪尽职守,秉公处事,不敢有负陛下与首辅大人所托。至于其他,非臣女所能妄议,亦相信陛下与朝廷自有法度公断。”
她将球踢回给了皇帝和朝廷法度,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丝毫不接太后关于“不必执着”的话茬。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目光澄澈,却自有一股不容动摇的韧劲,知道再谈下去也难有进展,便挥了挥手:“罢了,你是个明白人。哀家也乏了,你退下吧。”
“臣女告退。”秦绾行礼,从容退出慈宁宫。
走出宫门,春日暖阳照在身上,秦绾却感到一丝寒意。太后的召见,意味着成王势力已经开始从幕后走向台前,试图用宗室和太后的影响力来施加压力。
这场风暴,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
她抬头望向裴府的方向,目光坚定。
裴砚,朝堂的风,已经吹进宫廷了。我们……要加快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