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烛火轻轻跳跃,将秦绾伏案批阅文书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榻上之人几不可闻的平稳呼吸。
她刚处理完一批关于漕运新税制在江南推行遇阻的急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目光不自觉地再次落向床榻。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朝堂内外的暗流涌动,以及那桩愈发扑朔迷离的瑞王双生秘辛,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口。也唯有在这种独处的深夜,看着他那张沉睡中褪去所有锋芒、显得异常安静的脸,她才能找到片刻的喘息。
忽然,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敏锐地察觉到,那平稳的呼吸声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醒来的迹象,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极其轻微的蹙眉,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对抗着什么。
几乎是同时,她一直放在手边、与裴砚体内一丝微弱气机相连的、温养心脉的小巧玉符,传来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秦绾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目光紧紧锁住裴砚的脸。
他的眼睫,在昏黄的烛光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蝶翼振翅,若非她一直全神贯注,几乎会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然后,又是一下。
秦绾屏住了呼吸,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榻边,俯下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她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
终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那双紧闭了月余的眼眸,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那眸中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久睡初醒的迷蒙,映着跳动的烛火,如同蒙尘的星辰。他似乎在适应光线,也似乎在辨认所处的环境。
秦绾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连带着肩头早已愈合的伤疤似乎都隐隐发热。
他的目光缓慢地移动,掠过熟悉的帐顶,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她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涣散的瞳孔仿佛有了焦点。困惑、茫然、一丝极淡的警惕,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绾……?”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几乎只是气音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溢出。声音轻若蚊蚋,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室内。
他记得她。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混沌之后,他认出了她。
秦绾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声微弱的呼唤中,骤然松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涩、庆幸与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让她视线瞬间模糊。她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是我。”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锦被外、依旧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你醒了。”
裴砚似乎想牵动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因太过虚弱而未能成功。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带着初醒的疲惫,重新阖上了眼。但这一次,他的呼吸不再仅仅是平稳,更带上了一种意识回归后的、细微的生机。
他没有立刻陷入沉睡,手指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无意识的回应,又仿佛是一种确认。
秦绾没有松开手,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的力道和逐渐回暖的温度。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恢复,真正的危机也远未解除。平郡王府的阴谋、瑞王双生子的谜团、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所有的一切,都还在暗处蛰伏。
但此刻,看着他重新睁开的双眼,听着他那一声微弱的呼唤,秦绾心中那盘绕月余的沉重阴霾,仿佛被这一线曙光悄然驱散。
他醒了。
这就够了。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密布,多少阴谋诡计,至少此刻,他们再次并肩。
曙光已现,长夜将明。而这历经生死劫波后的重逢,预示着一段全新的篇章,即将在这诡谲的权谋与暗涌的深情中,徐徐展开。
秦绾握紧了他的手,目光越过窗棂,投向那越来越亮的天际。
等他再好一些,那些未完的棋局,该继续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