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日子,在书香与沉寂中缓缓流淌。秦绾如同一块贪婪的海绵,孜孜不倦地汲取着藏书阁中的养分。她不再局限于地理杂史,开始有选择地翻阅一些前朝的财政记录、边关军报的副本,甚至是一些能工巧匠留下的残篇断简。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朝堂纷争,投向更深远的历史脉络与帝国运行的肌理。
这一日,她在翻阅一本前朝《河工纪要》的孤本时,无意间在书页的夹缝中,发现了几行以极细墨笔写就的、与前朝官方记载迥异的笔记。笔记提及某段运河河道,在前朝末年曾因“地龙翻动”(疑似地震)导致基底暗损,当时工部官员为保乌纱,竟以次充好,草草修复,隐患深种。此事在官方文书中被刻意掩盖,若非这无意留下的私记,恐怕早已湮没于尘埃。
秦绾心中一动。这段河道,似乎正在如今漕运的关键线路上!若此记载为真,一旦在漕运繁忙或汛期来临之时出事,后果不堪设想!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几页内容默默记下,并将那本《河工纪要》悄然放回了原处,未留下任何翻阅过的痕迹。
这翰林院深处,果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需要更加小心,也要更加敏锐。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石磊和林风,也通过侯小乙建立的隐秘渠道,送回了第一份情报。
情报是以孩童涂鸦般的市井见闻方式书写,夹杂着只有秦绾和侯小乙才能看懂的暗语。他们按照秦绾的指示,并未冒进,只在扬州、苏州等几处运河枢纽和盐业重镇的市井间游荡。
他们提到,沈万金虽倒,其名下产业也被抄没,但市面上盐价并未如预期般平稳,反而有些许诡秘的波动。几个原本与沈万金往来密切的大盐商,表面上噤若寒蝉,闭门不出,但其家眷、仆从却依旧奢靡如故,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发现有几股新的、背景不明的商队,正在暗中接触这些盐商的旧部,动作隐秘,出手阔绰。
此外,在运河码头,他们留意到一些本该运送漕粮的官船,在卸货后并未立即返航,反而会停靠一些偏僻的小码头,有身份不明的人在深夜装卸一些用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形迹可疑。
情报不长,信息却颇为关键。
秦绾看着这份由她亲手培养的“雏鹰”送回的消息,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果然不出她所料!二皇子虽倒,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的利益网络,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盐商根基深厚,恐怕早已将部分财富和关系网转移隐匿。而新出现的势力,要么是想趁机分一杯羹,要么……就是二皇子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开始清理痕迹,甚至重新布局!
还有那官船私用,深夜装卸不明货物……这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贪墨,可能还有更深的阴谋,比如……走私军械?亦或是与那“白莲社”逆贼有关?
江南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浑。
她立刻提笔,给石磊和林风回了指令。内容依旧用暗语书写:“稳住,勿探核心。重点:一、摸清新接触盐商之势力背景;二、查官船私运货物之最终去向及接货人;三、留意市井间有无‘白莲’相关谣传或异常聚集。安全为上,三月为期,若无新的明确指令,准时撤回。”
她不能让他们在江南停留过久,以免暴露。三个月,是她能给予他们历练,又能基本保证安全的期限。
将回信交由侯小乙送出后,秦绾独自在房中沉思。
翰林院中发现的河工隐患,江南暗流涌动的盐漕利益,还有那始终萦绕在裴砚身上的“牵机”奇毒……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独立,却又仿佛被无形的丝线串联,共同构成了这张覆盖整个大靖的巨大而复杂的网。
她如今,已然身处网中。
想要破局,甚至成为执网之人,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精准的信息,以及……更关键的盟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道准许她进入翰林院的手谕上。
那里,或许还隐藏着更多能助她破局的钥匙。
接下来的日子,秦绾前往翰林院愈发频繁。她不再漫无目的地阅读,而是开始有系统地搜集与漕运、盐政、水利工事相关的所有典籍档案,甚至包括一些看似无关的天象记录、地方县志。她要从中找出规律,找出破绽,找出那隐藏在历史尘埃与官方文书背后的真相。
同时,她也开始更加留意翰林院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编修、庶吉士。这些人年轻,有才华,却大多出身寒微,缺乏背景,是未来朝堂的潜在力量。她不急于接触,只是默默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学识品性。
雏鹰已远翔江南,窥探着帝国的经济命脉。
而她这只蛰伏于翰林深处的苍龙,也在悄然积蓄着力量,磨砺着爪牙,等待着那风云际会,一飞冲天的时刻。
窗外,秋意渐深,黄叶飘零。
但秦绾的心中,却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这盘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