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裴砚所赠的黑色令牌,秦绾并未立即返回那座令人窒息的安远侯府。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需要趁着这难得的自由,去确认一些事情,也为自己的计划落下第一枚实实在在的棋子。
凭着令牌和引路黑衣人的无声默契,她来到了裴砚口中的“墨韵斋”。
这是一间位于城南文华坊、看起来颇为雅致的书铺。已是深夜,铺面早已打烊,只有门缝里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黑衣人上前,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轻叩门扉。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青布长衫、做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目光先落在黑衣人身上,随即又扫过秦绾,尤其在看到她手中的令牌时,眼神微微一凝。
“贵客临门,请进。”掌柜侧身让开,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铺内陈设清雅,四壁皆是书架,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的气息,与寻常书铺无异。但秦绾敏锐地注意到,书架的分类和排列方式暗含玄机,通往内室的帘幕厚重,隔绝了内外声响。
掌柜引着二人来到内室,奉上热茶,然后垂手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我需要两个人。”秦绾没有喝茶,直接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身手利落,嘴巴严实,最好懂些市井门道,明日可用。”
掌柜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道:“是。明日辰时初,人会在此处等候小姐差遣。”
“另外,”秦绾从袖中取出那两本陪嫁账本的抄录关键页,放在桌上,“查清楚这几处产业目前的实际管事是谁,背后有没有其他手脚,有其是与安远侯府夫人王氏有关的关联。越快越好。”
掌柜拿起纸张,快速浏览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应道:“明白。三日内,给小姐答复。”
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疑问,完全服从于令牌所代表的权威。裴砚麾下的效率,让秦绾颇为满意。
她没有久留,交代完事情便起身离开。黑衣人依旧沉默地护送她回到安远侯府的后墙根,看着她如同夜行的狸猫般,借着阴影和助力,灵巧地翻墙而入,消失在锦绣阁的方向。
黑衣人站在原地,直到确认阁内再无异常动静,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
接下来的两日,秦绾安分地待在锦绣阁内“养病”。
她借着裴砚所赠的凝香丸和记忆中调理身体的方子,慢慢恢复着气力。同时,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阁内的下人。经过那日的立威,锦绣阁的风气明显肃整了许多,下人做事规矩了不少,连夏竹也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阳奉阴违。
春晓则被她暗中吩咐,留意府中各处尤其是王氏院里的动静。
第三日清晨,秦绾以“屋内憋闷,想挑些新话本子解闷”为由,向继母王氏请示出府。王氏本就乐得她不在眼前碍眼,又听闻只是去书铺,并未多想,只敷衍地叮嘱了两句“早些回来”,便允了。
辰时整,秦绾带着春晓,乘坐侯府最低调的青布小车,来到了墨韵斋。
依旧是那位青衫掌柜,见到她,微微点头示意,引着她穿过书铺,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
房内,两名男子垂手而立。一人身材精干,目光沉稳,作寻常护卫打扮;另一人则略显瘦小,眼神灵活,穿着市井常见的短打衣衫。
“小姐,人已备好。”掌柜低声道,“这位是赵铁,曾行走江湖,身手尚可,人也可靠。这位是侯小乙,京城本地人,对各处街巷、三教九流都熟稔。”
秦绾目光扫过二人,微微颔首:“有劳掌柜。”
掌柜躬身退下,带上房门。
秦绾在主位坐下,并未急着吩咐,而是先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浮沫。她不说话,那无形的压力便弥漫开来。
赵铁依旧沉稳,侯小乙的眼神则多了几分审慎和好奇,悄悄打量着这位能让墨韵斋背后主子如此重视的“小姐”。
“我有些私产,被人动了手脚。”秦绾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去替我收点利息。”
她将抄录的账目问题和掌柜初步查到的信息简单说了一遍,重点是城西那家连年“亏损”的绸缎庄,以及京郊那处租子锐减的田庄。
“赵铁,你去绸缎庄。不必暴露身份,只需扮作南边来的客商,要订一批数量不小的紧俏料子,点名要见能做主的大管事谈。”秦绾吩咐道,“谈的时候,不经意间透露,你与京兆尹府上的采办有些交情,听闻近来京城在严查商铺账目,尤其是‘损耗’不实的……”
赵铁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小人明白。定会让他‘主动’露出马脚。”
秦绾点头,又看向侯小乙:“你去田庄。也不必亮明身份,就装作是听闻那里佃户日子不好过,想去低价收些青苗或是旧债的掮客。多跟庄头、佃户聊聊,尤其是关于租子、‘灾歉’和庄头管事平日作为。”
侯小乙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带着市井的油滑:“小姐放心,套话是小人的老本行,保管把那庄头的老底儿都给掏出来!”
“很好。”秦绾站起身,目光清冷,“我要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证据,是让他们自己慌起来的把柄。事情办得漂亮,自有重赏。”
“是!”两人齐声应道,态度比方才更为恭谨。这位小姐年纪虽轻,但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绝非寻常人物。
吩咐完毕,秦绾并未在墨韵斋久留,随意挑了两本时兴的话本子,便带着春晓离开了。
回府的马车上,春晓看着自家小姐平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疑惑与隐隐的激动。她不知道小姐具体做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小姐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秦绾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第一步已经走出。接下来,就是等待鱼儿自己咬钩,等待那些蛀虫在恐慌中,自己将尾巴露出来。
她相信,赵铁和侯小乙不会让她失望。
而她也需要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裴砚提供的这股力量,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安远侯府的水,该搅动一下了。那些属于她的东西,她会连本带利,一一拿回来!
马车驶入喧闹的街市,车外是人间烟火,车内是暗流汹涌的算计。
秦绾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