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的办事效率比秦绾预想的要快。
不过两日功夫,她便趁着去外院找相熟小丫鬟说话的由头,悄悄将两本薄薄的、落了些灰的账本夹带回了锦绣阁。
“小姐,只找到了近两年的,更早的时乎……似乎被夫人那边的管事收走了。”春晓将账本奉上,小声回禀,脸上带着一丝忐忑,“奴婢没用……”
“无妨,两年足矣。”秦绾接过账本,语气平静。能拿到这些,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看来春晓这丫头,比她想的更机灵,也更大胆。这份忠心与能力,值得培养。
她挥退春晓,独自在灯下翻看起账本。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愈发沉静的侧脸。
账目做得不算精细,甚至有些粗糙,收入支出项目含糊,但秦绾凭借在现代阅尽无数财务报表的火眼金睛,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城西那间绸缎庄,位置尚可,近两年账面却连年亏损,支出项中“损耗”、“人情往来”数额巨大,且名目重复。京郊那处田庄,年景尚可,收上来的租子却一年比一年少,账面上记载的“灾歉减免”比例高得离谱。
“真是……蠢得可以。”秦绾合上账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种做账手法,连基本的遮掩都懒得做足,显然是笃定了原主不懂,也无人会为她出头。
看来,她那位好继母,不仅克扣她的用度,连她生母留下的这点产业,也早已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
正思忖间,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叩”响。
秦绾眸光一凛,迅速将账本塞入枕下,吹熄了手边的灯,只留远处一盏昏暗的落地宫灯,让室内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影中。
她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并未立即开窗,而是凝神细听。
“秦小姐。”一个压低的、陌生的男声在窗外响起,“我家主人有请。”
声音沉稳,气息绵长,显然是个练家子。
秦绾心中微动。能在这侯府内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她窗前,其主人身份呼之欲出。
“何人?”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警惕与虚弱。
“白日围场,玄色披风。”窗外人言简意赅。
果然是他,裴砚。
动作真快。看来,她那日的“狂言”,终究是引起了这位首辅大人的兴趣。
秦绾不再犹豫,轻轻推开窗户。月色下,一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容普通的男子垂手而立,眼神锐利如鹰。
“如何出去?”秦绾直接问道。她这锦绣阁虽不算守卫森严,但要悄无声息地带一个大活人出去,也非易事。
“小姐只需换上这身衣物,随我来即可。”黑衣人递进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与他同色的、略显宽大的夜行衣。
秦绾接过,没有丝毫扭捏,迅速套在外面,又将头发利落地束起。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侯府千金如此干脆。他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绾身手远不如他,但胜在冷静和配合。在黑衣人的指引和偶尔的协助下,两人避开了巡夜的婆子,借着阴影,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安远侯府的后墙。
墙外早已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黑衣人示意秦绾上车。车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清冷药香。
裴砚并不在车内。
马车缓缓启动,在寂静的夜色中穿行,车轮滚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秦绾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裴砚此番夜召的目的。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下。
秦绾下车,发现身处一个清幽别致的院落,亭台楼阁在月色下轮廓婉约,不似寻常府邸,倒像是一处私密的别业。
黑衣人引着她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一间书房外。
“主人在里面等候。”黑衣人说完,便如同融入阴影般退了下去。
秦绾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裴砚坐在书案后,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卷宗,闻声抬眼看来。
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依旧深邃,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与那日在湖边仓促一瞥不同,此刻在相对私密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与病弱带来的脆弱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又引人探究的气质。
“秦小姐,请坐。”他放下卷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露的微凉。
秦绾依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并无寻常闺阁女子面对权臣时的惶恐不安。
“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指教?”她开门见山。
裴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起手边的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推到秦绾面前:“这是宫中御医配制的凝香丸,于安神定惊、调理气血有益。小姐落水受寒,或可用得上。”
示好?还是试探?
秦绾看了一眼那瓷瓶,并未去碰,只是微微颔首:“多谢大人赠药。”
见她宠辱不惊,裴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不再绕圈子,直接道:“秦小姐那日所言漕运‘损耗’之弊,本官已派人初步核查,确如小姐所言,积弊甚深,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秦绾:“本官好奇的是,小姐深居闺中,从何得知此等关窍?”
来了。秦绾心中早有准备。
她抬起眼,迎上裴砚审视的目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与她此刻苍白病容不甚相符的、带着几分疏狂的笑意:
“大人以为,一个能痴缠靖王数年,闹得满城风雨的‘草包’,是真的蠢到无可救药,还是……蠢得别有用心?”
她轻轻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清亮而冷静:
“有些事,并非不知,只是以往觉得,不值得罢了。”
“如今,我觉得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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