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结束,裴砚的恢复进入平稳调养阶段。秦绾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稍稍放松,将更多精力投回朝政。春闱风波与景阳宫大火带来的震荡逐渐平息,赵崇明一党元气大伤,朝堂难得呈现出几分暴风雨后的宁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裴砚与秦绾都清楚,那蛰伏的“烛龙”绝不会就此销声匿迹。
这日,秦绾正在文渊阁批阅各地春耕奏报,内侍来禀,称端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求见,说有要事呈报郡主。
端妃?秦绾眸光一凝。自香药之事后,端妃一直深居简出,此刻突然派人前来,意欲何为?她沉吟片刻,道:“让她进来。”
那宫女低眉顺眼地进来,恭敬行礼后,呈上一个做工精巧的锦囊:“奴婢奉娘娘之命,将此物交予郡主。娘娘说,此乃她近日静心抄录的祈福经文,置于香囊中,可佑平安,特赠予郡主,聊表心意。”
祈福经文?秦绾心中冷笑,端妃何时与她有这般交情了?她不动声色地接过锦囊,触手轻软,确似装着纸笺,鼻尖却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并非寻常香料,倒像是……某种药材。
“替本郡主多谢端妃娘娘美意。”秦绾语气平淡,将锦囊随手放在案上。
那宫女并未多言,行礼后退下。
待人走后,秦绾拿起那锦囊,仔细嗅了嗅,那丝异香更加明显。她犹豫了一下,拆开锦囊,里面果然是一卷抄录工整的经文。她将经文展开,对着光仔细查看,纸笺质地普通,墨迹也无异常。正当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时,目光忽然落在经文末尾一处不起眼的、似乎被水滴晕染过的墨点上。
那墨点的形状……她蹙眉细看,心头猛地一跳!那并非随意晕开,而是一个极其隐晦的、用极细笔触勾勒出的飞鸟轮廓,与之前在景阳宫小太监处得到的暗号,如出一辙!只是这次,鸟喙指向的方向略有不同。
端妃竟然也用这种暗号?!她是在向谁传递消息?还是……这锦囊本就是传递给自己的?
秦绾立刻起身,带着锦囊匆匆返回养心殿。
裴砚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书,听闻她的脚步声,抬起头。见她神色凝重,便放下书卷:“何事?”
秦绾将锦囊递给他,快速说明了来历及自己的发现。
裴砚接过锦囊,先嗅了嗅那丝异香,眼神微凝:“是曼陀罗花粉,微量可致幻,用量稍大便可致命。”他随即展开经文,目光精准地落在那飞鸟暗号上,指尖循着鸟喙方向在虚空划过,最终落点……指向皇宫东南方向。
“东南……”裴砚沉吟,“是皇子们居住的南三所,以及……通往宫外宗人府的路径。”
南三所?宗人府?端妃想暗示什么?与皇子有关?还是与关押在宗人府的某些宗室有关?
“她这是在向我们示警?还是想引我们入局?”秦绾蹙眉。端妃此举太过突兀,动机难测。
“或许兼而有之。”裴砚眸光深邃,“她停用掺杂五石散的香,如今又送来这暗藏杀机与暗示的锦囊,看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或者……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某些人。”他顿了顿,看向秦绾,“那个与她接触、传递点心的小太监,后来如何了?”
秦绾答道:“按你的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只是严密监视。他之后并无异常举动。”
“让他‘偶然’发现,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锦囊。”裴砚下令,“看看端妃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好。”秦绾点头,立刻去安排。
命令下达后,殿内一时沉寂。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如同泼洒的鲜血。
裴砚看着窗外暮色,忽然道:“‘烛龙’沉寂太久,端妃的异动,或许是一个信号。他们快要按捺不住了。”
秦绾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我们等了这么久,也该做个了断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凛然的决心。历经生死,朝堂倾轧,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全然依赖他的女子。
裴砚转眸看她,夕阳的余晖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边,她侧脸线条柔美却坚毅,眼神清澈而笃定。他心中微动,一种混杂着骄傲、心疼与难以言喻情愫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温热而稳定,带着伤后初愈的、略显粗糙的薄茧。
秦绾微微一怔,却没有挣脱,反而翻过手掌,与他十指紧扣。他的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驱散了暮色带来的微凉,也抚平了她心底因端妃异动而生出的最后一丝波澜。
“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她看着他,目光如秋水般澈澈坚定,“我们一起。”
裴砚收紧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低沉应道:“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这简单的动作与回应,便胜过千言万语。他们彼此都明白,前路或许更加凶险,但只要携手并肩,便无惧任何风浪。
夜色渐渐笼罩宫城,养心殿内烛火燃起。
而一场由这小小香囊引动的、更大的波澜,正在这深宫夜色中,悄然酝酿。
香囊藏谶,暗号重现。
这一次,棋局的对弈者,似乎又多了一位。而最终的胜负,也将在这愈发复杂的纠缠中,逐渐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