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乙将重金悬赏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撒了出去,京城内外三教九流的地界,顿时暗流涌动。金银动人心,更何况是如此巨额的赏格。几日之内,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便雪片般飞来,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逐一甄别筛选。
秦绾坐镇文渊阁,一面处理日常政务,应对赵崇明等人时不时的刁难,一面还要分神处理这些江湖线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眼底的青色又深了几分。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份声称在城隍庙后街见过陌生力夫搬运“沉重木箱”的线报凝神思索,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郡主,宫外……有人求见,说是……有要紧事禀报。”内侍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
秦绾抬头:“何人?”
“是……是一对老夫妇,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是永宁坊那边的住户。守门的侍卫本要驱赶,但那孩子哭闹得厉害,说看见了‘会冒烟的打铁球’,非要见官老爷……”
会冒烟的大铁球?秦绾心中一动:“带他们去偏殿,本郡主稍后便到。”
她迅速处理完手头急务,起身赶往偏殿。殿内,一对衣着朴素的老人正局促不安地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孩躲在他们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殿内的陈设。
见到秦绾进来,老夫妇连忙拉着孩子跪下磕头。
“老人家快请起。”秦绾示意宫女扶起他们,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语气放缓,“小朋友,你说你看见了会冒烟的大铁球?在哪儿看见的?告诉姐姐好不好?”
那孩子见秦绾语气温和,胆子大了些,从老人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怯生生地道:“在……在乱葬岗西边那个废砖窑里……前天下午,我跟狗蛋去那儿掏鸟窝,看见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叔叔,搬着几个圆滚滚的大铁球进去,过了一会儿,里面就冒烟了,还有……还有轰的一声响,不大,像打雷一样,地都震了一下……我们害怕,就跑了……”
废砖窑?秦绾立刻想起了之前墨羽跟踪帷帽男子去过的那个地方!那里竟然被再次启用了?而且还是在试验什么?“会冒烟”、“轰响”、“地震”的大铁球?
是火药!他们在试验火药!
秦绾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维持着平和的表情,又详细问了那孩子看到的具体时间、那些“黑衣服叔叔”的人数和特征,以及废砖窑周围的环境。
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记性不错,描述得颇为清晰。
赏了老夫妇一些银钱,又好生安抚送走后,秦绾立刻返回养心殿。
裴砚正在孙院正的指导下,尝试着松开搀扶,独自站立片刻。见到秦绾去而复返,神色凝重,他便知有事发生。
听完秦绾的转述,裴砚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废砖窑……试验火药……”他缓缓坐回榻上,因方才站立而气息微喘,但思维却无比清晰,“他们果然在加紧筹备。选择在曾经暴露过的地点附近进行试验,一是可能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二是……那里或许有他们需要的地形或设施。”
“我立刻让墨羽带人去围了那废砖窑!”秦绾急道。
“不。”裴砚抬手制止,“他们试验完毕,定然早已撤离。现在去,只会扑空,反而彻底暴露我们已经注意到那里。”
他沉吟片刻,道:“让墨羽派两组最精干的好手,一组在废砖窑外围设伏,日夜监视,看是否还有人回去清理痕迹或进行二次试验。另一组,以废砖窑为中心,向外辐射搜查,重点寻找可能遗留的火药残渣、脚印、车辙,任何蛛丝马迹!”
“好!”秦绾应下,立刻去安排。
命令下达后,她回到内殿,心绪依旧难平。对手的行动一次比一次猖狂,竟然敢在京城近郊试验火药!
“他们在赌。”裴砚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赌我们不敢在春闱前夕闹出太大动静,赌我们抓不住他们的尾巴。”
“那我们……”
“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裴砚唇角勾起一丝冷峭,“他们想悄无声息地准备,我们偏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盯上了火药。明日起,以演练京城防火为由,调遣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各大坊市进行密集巡查,尤其是对存放柴草、油脂等易燃物的地方,严加盘查。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秦绾先是疑惑,随即恍然。这是打草惊蛇,更是敲山震虎!让对方知道朝廷已经警惕火药之事,必然会打乱他们的部署,逼迫他们要么暂停计划,要么冒险转移储藏点,无论哪种,都可能露出新的破绽!
“我明白了!这就去拟旨!”秦绾眼中闪过佩服的光芒。他总是能在迷雾中,精准地找到破局的关键。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绢帛,开始书写。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裴砚靠在引枕上,静静地看着她。几日忙碌,她清减了些,下颌线条越发清晰,但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却愈发坚定夺目。她不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抵御风雨的乔木。
心底那份复杂的情愫,在担忧与骄傲的交织中,愈发深沉。
他似乎……越来越无法想象,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秦绾写完旨意,吹干墨迹,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不再像以往那般带着纯粹的审视与教导,而是掺杂了更多她看不懂,却让心跳加速的东西。
她脸颊微热,移开视线,将旨意递给候在一旁的内侍:“即刻发往五城兵马司。”
内侍领命而去。
殿内再次剩下他们两人。
“你也累了,歇息片刻吧。”裴砚开口道,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
秦绾确实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揉了揉额角:“还好。只希望这次,能逼他们动一动。”
“会的。”裴砚语气肯定,“蛇已受惊,不可能毫无动作。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布好网便是。”
他的镇定感染了她。秦绾点了点头,放松下来,这才感到腹中饥饿。
“传膳吧。”裴砚对宫女吩咐道,又看向她,“陪我再用一些。”
简单的几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
秦绾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心底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天色向晚。
一场围绕火药的无声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而在这风暴眼的中心,两人对坐用膳,烛火摇曳,映着彼此的身影,竟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诡异的宁静与温馨。
蛛丝马迹已现,童言惊破迷局。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