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时光在静谧中沉淀,秦绾如同一个耐心的考古者,在浩如烟海的卷轴中寻觅着历史的断层与真相的碎片。她重点查阅了近二十年来所有与漕运、河道相关的奏疏、工部记录以及地方官员的考评。结合那日前朝《河工纪要》中的私记,她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规律。
凡是指出那段“暗损”河道存在隐患,请求拨款彻底修缮的奏疏,要么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要么就被工部以“耗费过巨”、“现有堤坝尚可支撑”等理由驳回。而几位坚持上书的官员,大多在不久后便因各种“过失”被调离、贬谪,甚至有一人死于任上的一场“意外”火灾。
这绝非巧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刻意掩盖这个隐患,甚至不惜铲除那些试图揭示真相的人。这股力量,很可能就隐藏在如今的工部,甚至更高层!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节省修缮款项中饱私囊?还是……别有图谋,例如,期待这隐患在某一天爆发,造成巨大的混乱,以便从中牟利,甚至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绾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若真如此,这已不仅仅是贪墨,而是罔顾千万生民性命、动摇国本的滔天罪行!其心可诛!
她将发现的这些蛛丝马迹,以及自己的推测,用最隐晦的方式记录在一张特制的、遇水即化的薄绢上,准备寻机传递给裴砚。此事牵扯太大,她需要借助裴砚的力量去深挖和应对。
就在她凝神整理思绪时,春晓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姐,沈太医来了,说有急事求见。”
沈怀仁?他此时前来,定然不是探讨医术那么简单。
秦绾立刻将薄绢收好:“请他进来。”
沈怀仁依旧是一身太医官袍,但神色却比往日凝重许多,甚至带着几分急切。他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秦小姐,下官冒昧前来,实是因发现了一件蹊跷之事,思来想去,觉得必须告知小姐。”
“沈太医请讲。”秦绾示意他坐下。
“下官近日奉旨为几位宗室王爷请平安脉,”沈怀仁语速略快,“在为康郡王(一位年迈且不问政事的闲散宗室)诊脉时,无意间听闻其府中管家抱怨,说库房中几件前朝留下的、与祭祀礼器相关的金器莫名出现了锈蚀痕迹,且锈迹古怪,呈暗红色,与寻常铜绿大不相同。下官心中起疑,便借口查看,取了些许锈屑。”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下官回去后仔细查验,发现这并非普通锈蚀,而是……而是掺杂了某种极其罕见的矿物,此物性烈,与金器长期接触,不仅会加速其损毁,若经特殊配制……甚至可能化为剧毒!”
秦绾眸光一凛!祭祀礼器?暗红锈蚀?罕见矿物?剧毒?
她猛地联想到裴砚所中的“牵机”之毒!据墨婆婆所言,“牵机”之毒配置复杂,需多种罕见药材和矿物。难道,这锈蚀之物,就是其中一味?
“康郡王府……前朝礼器……”秦绾沉吟道,“沈太医可知,这些礼器源自何处?康郡王可曾提及?”
沈怀仁摇头:“郡王年事已高,对此不甚在意,只说是其祖上受前朝赏赐所得,具体来源已不可考。但下官觉得,此事绝非偶然!祭祀礼器何等紧要,竟被人暗中做了手脚,若非郡王府疏于管理,恐怕至今都无人察觉!这背后……恐怕藏着极大的阴谋!”
秦绾的心沉了下去。康郡王只是个闲散宗室,对其礼器下手,意义不大。那么,对方的真正目标,会不会是……宫中的祭祀礼器?若是皇室成员在祭祀大典中,长期接触这些被动过手脚的礼器,后果不堪设想!
这简直是一条隐藏在皇室内部的、阴损至极的暗线!
“沈太医,此事你告知过何人?”秦绾肃然问道。
“除了小姐,再无他人!”沈怀仁连忙道,“下官深知此事关重大,不敢妄言。但想到小姐与裴大人……关系匪浅,且见识非凡,故而冒昧前来,请小姐决断。”
秦绾看着他眼中真诚的担忧与信任,知道此人确是出于公义之心。她沉吟片刻,道:“沈太医,你做得对。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这些锈屑,暂且留在我这里。你回去后,务必装作无事发生,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康郡王。宫中祭祀相关事宜,也需格外留意,但不可刻意打探,以免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沈怀仁郑重应下。
送走沈怀仁,秦绾看着那盒暗红色的锈屑,眉头紧锁。
江南的利益网络尚未肃清,河工的隐患迫在眉睫,如今又发现了可能直指皇室安危的毒物线索……这重重迷雾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只无形的黑手?
她感到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不能再等了。
她立刻回到书案前,将河工隐患的发现与推测,连同沈怀仁带来的毒物线索,一并详细写下,依旧用密语和特殊药水处理过。她必须尽快让裴砚知道这些,只有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应对这愈发凶险的局面。
“赵铁!”她唤来心腹。
“属下在!”
“你亲自将此信送往墨韵斋,用最紧急的渠道,务必亲手交到掌柜手中,让他即刻转呈裴大人!”秦绾将密封好的蜡丸递给赵铁,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路上若有任何异常,毁信自保,优先确保自身安全!”
“是!属下誓死完成任务!”赵铁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蜡丸,转身便融入渐深的夜色之中。
秦绾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波澜起伏。
蛛丝马迹,已汇聚成清晰的指向。
暗夜之中,疾风骤起。
她不知道这封信送出后,会引发怎样的雷霆行动。但她知道,风暴已然不可避免。
而她,已然站在了风暴的最前沿。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这一次,她要面对的,或许是比二皇子更为狡猾、更为根深蒂固的敌人。
但,她无所畏惧。
雏鹰的利爪已锋,潜龙的鳞甲已硬。
这暗夜疾风,正是她淬火成钢的最佳熔炉!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来吧,就让这风暴,来得更猛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