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散尽,秋意已悄然染上枝头。皇帝下旨,循旧例前往京郊皇家围场举行秋狩,一则演练武备,二则与群臣同乐。安远侯府自然在随行之列。
这一次,秦绾的处境与春日在围场落水时已截然不同。太后的青眼,裴砚若有似无的“关照”,以及她自身展现出的沉静气度,都让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轻视嘲弄的边缘人物。连分配营帐时,她都得了一处位置颇佳、相对独立的帐篷。
秋高气爽,围场旌旗招展,号角连天。皇帝一身戎装,率先射出一箭,宣告狩猎开始。王公贵族、文武官员们纷纷策马扬鞭,涌入山林,展现勇武,争夺彩头。
秦绾对狩猎并无兴趣,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带着春晓,只在营地外围缓步而行,欣赏着天高云淡的秋色。她知道,这种场合,真正的较量往往不在林间,而是在这营地的人心之间。
果然,没走多远,便遇到了熟人。
靖王萧景珩一身银甲,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刚从林中归来,马鞍旁挂着几只猎物,英气逼人。他看见秦绾,勒住马缰,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经历了宫道那次不愉快的对话,他似乎收敛了些许锋芒,但眼底的探究与不甘并未散去。
“秦小姐好雅兴。”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秦绾微微屈膝:“见过靖王殿下。殿下收获颇丰。”
萧景珩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
“秋狩围场,故地重游,秦小姐可曾想起什么?”他意有所指,指的是春日她在此落水之事。
秦绾抬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笑意:“殿下说笑了。时移世易,物是人非,过去些许小事,臣女早已不放在心上。”
她这般轻描淡写,仿佛那段痴缠、那次落水,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衣角的尘埃,更衬得他之前的耿耿于怀像个笑话。
萧景珩胸口一窒,握紧了马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慌的呼喊:“让开!快让开!马惊了!”
只见一名贵公子的坐骑不知何故受了惊,拖着那名吓得面无人色的公子,发疯般朝着秦绾和萧景珩所在的方向冲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撞上!
“小心!”萧景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将秦绾拉到自己身后。
然而,秦绾的反应比他更快!
在众人惊呼声中,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不是冲向惊马,而是侧身精准地捞起地上一根不知哪个护卫遗落的、用来支撑帐篷的长木杆,手腕一抖,将木杆另一端死死抵住了地面,斜斜指向惊马冲来的方向!
同时,她清叱一声:“低头!”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让原本慌乱的人群下意识地照做。
说时迟那时快,惊马狂奔而至,前蹄猛地撞上那根斜刺里出现的木杆!
“咔嚓!”木杆应声而断!
但就是这短暂的一阻,马匹前冲的势头被强行改变,方向一偏,擦着秦绾和萧景珩的身边冲了过去,撞翻了不远处几个营帐的支架,引起一片鸡飞狗跳,最终被闻讯赶来的侍卫合力制服。马背上的贵公子被颠簸下来,摔得七荤八素,所幸并无大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惊马被制服,众人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场中那个手持半截断杆、神色依旧平静的少女。
她站在那里,胡服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脊梁,阳光下,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握着断杆的手稳如磐石。
萧景珩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秦绾冷静侧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那一瞬间,她展现出的胆识、机变和那份超乎常人的镇定,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女子所能拥有!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出手,她也能凭借那根木杆和自身的反应化险为夷!
她……真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甚至因他而陷入险境的秦绾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种更加浓烈的、名为“征服欲”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蔓延。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不知该说什么。
秦绾却已松开了断杆,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与她无关。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袖,对萧景珩微微颔首:“殿下受惊了。”语气依旧疏离。
然后,她转向匆匆赶来的营地管事,平静地吩咐:“受惊的马匹和受伤的公子需好生照料,损坏的营帐尽快修复,莫要惊扰了圣驾。”
管事被她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气度所慑,连忙躬身应下:“是,是,小人明白!”
秦绾不再多看众人一眼,对春晓道:“我们回去。”
主仆二人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和神色变幻不定的靖王。
回到帐中,春晓才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刚才真是太危险了!您怎么能……”
“无妨。”秦绾坐下,倒了杯水,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不能退,更不能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必须展现出绝对的冷静和掌控力。
经此一事,恐怕再无人敢将她视为弱者。
而她,也需要借此机会,向某些人传递一个信息——她秦绾,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无论是惊马,还是人祸,她都接得住!
帐外,秋阳正好,围场喧嚣依旧。
但秦绾知道,经过方才那“惊弓之鸟”的一幕,她在这围场,在这长安权贵圈中的地位,将再次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雏鹰的翅膀,在一次次的历练中,正变得越来越硬。
而她与靖王之间那笔糊涂账,似乎也因她今日这番截然不同的表现,变得更加纠缠难解。
不过,她不在乎。
她的目标,从来就不在儿女情长,而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围场的风波,只是她前行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目光沉静如水。
接下来的路,她要走得更加稳健,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秦绾,凭的是什么立于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