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正欲起身,早有紫鹃先行一步去开了门,雕花槅扇“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阵寒风吹进屋里,只听见紫鹃说道:“是琥珀妹妹啊,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跑来了。快进来暖和暖和,我们姑娘正在里间榻上歪着呢。”说完一把将琥珀拉进房间。
琥珀裹着藕荷色棉袄侧身而入,鬓角碎发沾着霜花,怀里紧紧护着一方精致木盒,笑道:“我先在这炉子边上站站,正好暖和下。身上寒气大,别过给姑娘。”琥珀在火盆边上搓着手取暖,铜火盆腾起的热气扑在脸上,映出琥珀那红扑扑的脸蛋,。
黛玉在里间闻听琥珀这样说,笑道:“瞧你说的,这一点子寒气哪里就冷死我呢。难不成我是那叶子上的雪水吗?风一吹就冻住了。快进来坐吧,里面更暖和。紫鹃快沏碗滚滚的茶来,给琥珀姐姐驱驱寒气。”
琥珀略微站了片刻方走进里间,对着黛玉轻施一礼方在桌子旁坐下,将怀里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紫鹃急忙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枣茶:“刚沏的快喝了吧,暖暖身子。是不是你家三爷又有什么事情交代你了?”紫鹃调笑道。
“就你知道!”琥珀嗔了紫鹃一眼,将那碗热茶喝了,顿感身子暖和许多,又将桌边的盒子拿起,献宝一样捧到黛玉跟前说道:“林姑娘快看!”她踩着绣鞋疾步上前,袄子下摆掠过青砖时带起轻响,“这是我们爷特意托漕帮快船捎回来的,说这可是南洋进贡的上好燕窝,金贵得很!”说话间掀开盒盖,月白软缎衬着几盏晶莹剔透的燕窝,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连木盒缝隙都沁着淡淡甜香。
“前几天宝姑娘还说,我家姑娘的身子应该吃点燕窝补补。可巧今天你就送来了,难不成你们爷是我家姑娘肚子里的虫子不是?”紫鹃看着盒子里的燕窝笑道。
“琥珀别听她浑说,替我多谢你家爷,可惜了今年环哥儿怕是不能回来过年了,也不知他在那边过的怎么样?”黛玉轻声说道。
“姑娘放心,我们爷在江南好着呢。此次他还托人带了好些东西来,这一份是专门给姑娘的。一定要我亲自送过来。爷说了,姑娘身子弱,这燕窝要用文火慢炖,每日清晨空腹吃上半碗才最补人。”一提到贾环琥珀就好像换了个人,一直说个不停。她望着林姑娘略显苍白的面容,眼里满是关切,屋内炭火噼啪轻响,木盒里的燕窝与琥珀脸上的笑,都化作一股暖意流进黛玉的心里。
林黛玉倚着湘妃竹榻,她垂眸望着锦盒里莹润如雪的燕窝,指尖轻轻摩挲着燕窝盏上细密的纹路,素白的脸在烛光下泛着病态的红晕。窗外的北风吹着雪粒子还在扑簌簌敲打着窗纸,屋内炭火明明旺得很,黛玉的眼眶却突然漫上一层潮意。恍惚看见当初贾环风尘仆仆赶路的模样。那日贾环离京回南之时,手里一共也就众人凑的那几百两,这一路车马劳顿、打点应酬,怕是早把盘缠用得七七八八,如今却还惦记着她这药罐子的身子……她也曾想着让林如海帮衬着些,可是想到贾环那倔强的模样,终究是没能开口,怕伤了他的自尊。
“真是难为他了。”黛玉喃喃低语,想起前日抓药时,王夫人房里送来的人参越发细弱,药香里都透着敷衍。又联想到贾环如今的处境,一阵心酸涌了上来,遂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琥珀赶忙问道。
“没什么,有灰尘迷了眼睛。”黛玉假装揉了揉眼睛。
“我们爷还说了,叫我们没事多来陪陪姑娘呢,告诉姑娘林老爷那边有他照顾,让姑娘放心呢。”一提到贾环,琥珀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看看你,满嘴都是我们爷、我们爷的说个不停。怕不是着急等着三爷回来早点收你当姨娘吧。”紫鹃看着琥珀打趣道。
“哎呀,你个小蹄子惯会拿我打趣。”琥珀被紫鹃说的脸上一红,转头不好意思的对着黛玉说道:“林姑娘你看看她都说的什么啊。”
黛玉也是被二人逗的一阵大笑,对着琥珀安慰道:“好姐姐不生气,咱不听她。就算是做姨娘那也得等我们环哥高中回来,做个举人老爷家的正经的姨太太。”
“哎呀,林姑娘你也这样说,人家大冷天好心送燕窝过来,你们主仆还一起编排我!”说完娇羞的一跺脚,脸上更红了:“都是让紫鹃那个小蹄子带坏了林姑娘,哎呀!不理你们了!”说完也顾不得寒冷推门就跑回去了,看着琥珀那小媳妇一般羞恼的样子,惹的黛玉、紫鹃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待琥珀走后,黛玉吩咐紫鹃将燕窝和药丸收好,自己又将林如海的来信放进小抽屉里仔细保存着。做完一切依旧裹着被子伴靠在美人榻上看书,此时紫鹃也走了帮黛玉掖了掖被子,拿起桌子上的绣活坐在黛玉旁边,一边绣花一边说道:“这日子过的真快,三爷离京的时候还是初夏,转眼都临近腊月了。算起来,三爷离府已经半年多了。”
“是呀,环哥儿已经走了半年了,这出了正月环哥就要参加科举了,真盼望环哥能够金榜题名。”黛玉悠悠道。
“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吧,如今准备科举可不止三爷一个人,连兰哥都要准备科举了,前几日听珠大奶奶说,兰哥最近一直跟着他外公读书,可用功了呢!”紫鹃笑道。
“是啊,连兰哥都知道用功读书,宝哥哥偏偏还是整天姐姐妹妹房里乱,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像贾环一样上进。”想到宝玉,黛玉不禁一阵叹气。
“姑娘叹什么气啊,咱们宝二爷聪明着呢,他是不想考,他要是考功名一定比环三爷他们强,前几日陪着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游新建的园子,还做了不少诗,连那些清客老爷都说二爷的做得不错呢?”紫鹃自豪地说道。
黛玉知道紫鹃受老太太影响,一惯地处处维护宝玉,便不再说话,看着桌子上摇曳地烛火,不禁回想起当日初进贾府,见宝玉一表人才,只是为人处事有些乖张随性,只道是长辈们宠溺的过了,大一点就好了。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还是这样样子,不通经济学问,只知道在内帷厮混,除了摆弄胭脂膏子就是看些杂书话本,一点都不知道上进,黛玉也曾给过宝玉一些正经书籍,结果都被他仍在一边,枉费了自己一番苦心。到是贾环,自己不过是给了他几本字帖,他却如获至宝每日练习,再加上有了林如海的教导,如今这字倒比还宝玉强上许多,对待自己更是真心实意,即使人在江南也依旧关心她的病情,不似宝玉那般三天好两天坏的时常吵嘴,想到这里黛玉心中一阵烦闷,放下书,倒头睡去了,紫鹃见黛玉睡了,不敢再出声惊动。便吹了灯,也去外间休息了。
话说自那日老圣人体恤宫中妃嫔思家之苦,便下旨凡有重宇别院之家的妃嫔,皆可请旨回家省亲,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之乐。旨意一下京城之内为之轰动,无不感恩戴德,许多妃嫔家中都忙着修建别院,一时之间京城各家大兴土木,所建别院一家比一家奢华。
这接驾省亲可是各家勋贵的荣光,如今这贾府里也正在为了元春回家省亲的事忙的不亦乐乎,为了修建建省亲别院,全府劳师动众。贾赦、贾政、贾政等人商议半日,方才定下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的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地,盖造省亲别院。院子里的一应装饰都是专门找人设计的画稿,东西不够就从各个院子搬来里先凑上,银子不够就从各处调配,一时间贾府之内花钱如同流水一般,虽说宫中也赏赐了些银钱,但是上面赏赐的那点子银钱哪里够用,面对这么大的开销,饶是手段通天的凤姐,一时间也手忙脚乱,只得是这里省点,哪里挪点,如今建院子的各色石料、装饰还差了许多。
住在贾府的薛家听闻此事,也是不遗余力帮助凤姐,薛姨妈更是直接让薛蟠从柜上拿出了一万两银子交给凤姐。
凤姐还几次到黛玉房中,明里暗里的提到府里最近的日子艰难,想要找黛玉借些银子接济一下,有了薛家开头,黛玉也是抹不开面子,只得从自己的所带来的体己中取出三千两银子给凤姐。谁想到此事传到老太太耳中,将凤姐狠狠责备了一番,说这贾家的事情,如何能让人家外人出钱,没得落了脸面,于是叫鸳鸯从私库中去了三万两银子,又叫凤姐去把黛玉和薛家的银子还了。
王夫人闻听之后大发雷霆,把凤姐叫到房中,怒斥道:“如今让你掌了家,越发的没个算计!银钱不够怎不和我说,咱们王家地缝子扫扫也够花一阵子,你薛姨妈家暂且不说,没地跑去找你林妹妹借银子,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银子,还不是当初从江南带来的,这是让你林姑父知道,先不说笑话我们贾家,首先就得说我们欺负她林家。”
王熙凤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太太,如今咱这府里每日开销跟流水似的,一时间哪有这么多现银,我不过时想着先找林妹妹借上一借,待元妃娘娘省亲之后,再凑齐了还给林妹妹,也省的出去借了不是,再说反正她早晚也是要进我们贾家地。”
“还敢浑说!你林妹妹嫁到哪里是咱们贾说的算的吗?”王夫人闻言更加愤怒。凤姐也是吓的不敢再说。
此时薛姨妈正好赶来,一见姐姐满脸怒气,王熙凤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忙打了个圆场,柔声道:“这是犯了多发的事,都是自己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说完一面将茶杯端起递到王夫人面前:“姐姐先喝杯茶消消气。”说完又看向地上的王熙凤道:“凤丫头也起来吧。”
王夫人没好气的接过茶喝了一口,又看向地上的王熙凤,冷冷说道:“既然你薛姨妈求情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你先起来吧。”
凤姐连忙谢恩,起身垂手站在一边。
薛姨妈见状笑道:“都是咱王家人,不过是万八两银子的事情,何必呢。依我看眼下元妃娘娘省亲是大事,不如让凤丫头将林丫头的银子还了,全了老太太的面子,至于我的银子凤丫头拿去使便是了,姐姐也不想凤丫头为难,丢了咱们王家的面子吧?再说了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完看了王夫人一眼,仿佛在等着王夫人回答。
王夫人听到薛姨妈说“一家人”,心下依然明了,沉思片刻,面色缓和很多对着王熙凤说:“既然如此就按照薛姨妈意思办吧,银子再有短缺直接来回我便是,我自有办法。你赶紧去林丫头那吧,别让她觉得在我们这受了委屈,再去老太太那里告状。”
提到黛玉王夫人的眼中就充满了厌恶之色,薛姨妈见状对着凤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凤姐赶紧离去,凤姐也是明白人,知道二人有话要说,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连忙退了出去。
“姐姐消消气,这次元妃娘娘回来可是贾家的大事,您看能不能借此机会,跟元妃娘娘提一提宝丫头的事情啊。”薛姨妈笑道。
“这个自然,不过咱们也不必太过着急,如今听闻他林姑父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向来近年没什么大碍,等再过二年林丫头到了婚配的年龄,自然不好再在贾家待下去,等她一回南,我就去跟元妃娘娘请旨,将宝丫头她们的事情定下来,如今还须让宝丫头好好准备,等省亲那天好好表现一番。”
“那是自然,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完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且说凤姐自离了王夫人的房间如释重负,整理下自己衣衫,带着一众丫头来至林黛玉的房中,对着黛玉好一番说辞后,将银子还给了黛玉,黛玉也听闻老太太生气发火的事情,也不再提,让紫鹃将银票收了,此时黛玉不禁感叹道:如今贾家的情况真到如此艰难境地了吗?那远在江南的贾环又该如何自处?
然而黛玉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贾环可不是当初的穷小子了,论银钱来说他可比同龄人富得多,跟贾府现状比起来,就是一天一地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