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这话直接点破了在场许多人心照不宣的想法,不少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但你们家族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支持,或者至少不反对?”
赵天成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因为新法里,也有能让你们家族继续壮大,甚至获得新利益的机会。比如更清晰的军功授爵边界,比如可能开辟的新财路,比如在地方上更大的治理灵活性。”
“你们不傻,知道光靠守旧是没出路的,哪怕心里不情愿,也得跟着大势走。”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渗透进去。
前厅里只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陛下看得比你们远。”
赵天成继续道,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复杂的脸。
“他知道,光靠严刑峻法,把这根绳子勒得再紧,迟早会断。大秦需要新的东西,需要能让它真正扎根、生长,而不是仅仅靠武力镇压的东西。新法,就是尝试。”
“而你们,将是第一批系统学习如何理解、如何执行这套新法的人。陛下把你们送到我这里,就是把大秦未来的部分希望,押在了你们身上。当然,也可能押错了宝。”
他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
“我是唯一一个,能把这些新法背后的道理,它要解决的问题,它可能带来的变化,以及具体该怎么操作的人,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你们的人。你们珍惜这个机会也好,觉得是折磨也罢,路给你们了,走不走,走成什么样,看你们自己。”
“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以前学的那套,用来应付旧时代的官场或许够用。但新时代要来了,不懂新法,不懂它背后的经济原理、管理逻辑、人心把握,你们,还有你们家族,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站军姿带来的肉体疲惫似乎都被这更沉重、更关乎未来的信息暂时压了下去。
新法……竟然牵扯如此之深?
这个年轻的国师,竟然声称掌握着理解新法的唯一钥匙?
陛下对他们,竟有如此期望?
怀疑依然盘踞在许多人眼底,但一种莫名的、关乎自身和家族前途的压力开始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前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侍卫长快步走进,在赵天成身边低语了几句。
赵天成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入口。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深色丞相官服,面容清癯,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是左丞相李斯!
刹那间,前厅里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细微动作都消失了。
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压低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李斯怎么会来这里?
他可是帝国文官之首,日理万机!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李斯进入厅内,目光扫过站得笔直、汗流浃背的子弟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即转向赵天成,竟是双手抬起,郑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声音平和而清晰。
“听闻先生今日开讲,斯不请自来,欲旁听受教,望先生应允。”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丞相李斯,竟然对赵天成如此恭敬!
口称“先生”,行礼请求旁听!这……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李斯是何等身份?
陛下之下,万人之上!
他竟然会对这个年轻的国师执弟子礼?
就连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扶苏,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赵天成对李斯的到来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来了就找个地方站着听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
李斯闻言,没有丝毫愠色,再次拱手。
“谢先生。”
然后便依言走到一旁角落。
这一幕,让所有权贵子弟心中的惊骇达到了顶点。
丞相都如此,他们刚才那点不服和怨气,此刻显得何其可笑和渺小。
姚远的脸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把刚才出言反驳的自己埋进地缝里。
赵天成仿佛没看见李斯带来的震撼效应,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这些年轻人身上。
“看什么看?”他声音一沉,“都站好了!腿软了?腰塌了?我刚才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众人一个激灵,赶紧收敛心神,努力挺直身体,尽管双腿已经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李丞相来了,也好。”
赵天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让他也听听,看看你们这帮帝国未来的‘栋梁’,是个什么成色。现在,继续站!这是第一堂课,也是最基础的。你们要是连安静站一会儿,控制好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那以后指望你们能做好其他更复杂的事情,就是扯淡!”
他绕着队伍缓缓踱步。
“我知道你们难受,腿酸,脚麻,浑身不得劲。但这恰恰说明你们缺乏这方面的锻炼。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好的人,很难相信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能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
他停在蒙稷面前,蒙稷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努力维持着姿势。
“光有力气没用。”赵天成看着他。
“战场上,将帅一个错误的决定,葬送的是成千上万条性命。朝堂上,一个冲动的表态,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这都需要在巨大压力下,还能稳住心神的能力。站军姿,练的就是这个根基。”
他又走到李焕面前,李焕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晃动,显然快到极限了。
“觉得撑不住了?”赵天成问。
李焕艰难地点头,声音发颤:“是……是有点……”
“那就想想,为什么扶苏能站住?”赵天成指向依旧稳如磐石的扶苏。
“他比你们轻松?未必。但他知道,这是命令,是学习的一部分。他把注意力放在维持姿势上,而不是放在身体的难受上。这就是专注。做事,需要这种专注。三心二意,什么都干不成。”
他不再针对个人,退回前方。
“好了,看你们也站得差不多了,再站下去,估计有人真要趴窝了。”赵天成终于开了恩,“原地活动一下手脚,缓一缓。但别坐下,也别交头接耳。”
众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开始活动僵硬的关节,龇牙咧嘴地缓解着酸痛,但没人敢大声喧哗,目光依旧集中在赵天成身上。
“趁着活动这会儿,我跟你们聊聊,一个人,想要做成点事情,需要些什么。”赵天成席地而坐,姿态随意,与一旁肃立的李斯和扶苏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读的史书典籍不少,咱们就拿里面的人物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