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的雾还没散,林应就站在了我房门外。
指节悬在门板上,迟迟没落下。这三天,他每天早晚都会来敲一次门,问一句“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累了就睡会儿”。我每次都隔着门应一声“没事”,声音因为长时间对着电脑而变得更加沙哑。
他大概是怕打扰我,也怕看到我熬得通红的眼睛,从来不多问,只是把吃的放在门口,轻轻说一句“凉了记得热”,然后脚步声就远了。
今天是第三天,离我承诺的时间只剩最后几个小时。
林应深吸了口气,终于敲响了门:“思怡?”
里面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声音提高了些:“思怡,醒着吗?会议快开始了。”
还是没声音。
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独的感叹号。他眉头慢慢拧起来,手放在门把手上转了转——锁着的。
心里忽然有点慌,像小时候找不到我时的那种慌。他后退一步,想找钥匙,又想起这房子的钥匙只有我有。那天我说要搬出来住,理由是“住在一起不合适”,他愣了很久,眼底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却还是乖乖地让人收拾了这间离他住处不远的小屋,把钥匙递给我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有事随时叫我。”
现在,他站在门外,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很轻,却很密集,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他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心疼。转身往会议室走时,脚步比平时沉了些。
会议室里早就坐满了人,议论声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林应推门进去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探究和期待。
他走到主位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静无波:“都到齐了?开始吧。”
没人先说话。
过了一会儿,之前那个质疑我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族长,关于那个七星级任务……”他顿了顿,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思怡小姐那边,有消息吗?”
林应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说:“先汇报其他工作。”
他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可大家的心思显然都不在其他工作上。每个人说话时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口瞟一眼,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就说嘛,三天怎么可能……”
“三个月都没进展,她刚醒,怎么可能……”
“也不能这么说,以前思怡部长确实厉害,只是……”
张沐坐在旁边,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都安静点!思怡做事什么时候让人失望过?”
“张沐,我们也不是质疑,只是实事求是,”另一个人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七星级加密,哪有那么容易?能在三天内摸到点门道就不错了。”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族长!有突破了!我刚才尝试用动态矩阵破解,居然打开了第一道防线!”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真的假的?”
“第一道防线?那可是卡了我们一个多月的坎啊!”
“小李可以啊!这下有希望了!”
那个叫小李的技术员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眼神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其实也是运气好,刚好想到一个新算法……”
他话没说完,林应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目光落在门口,眼神里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我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肩上,大概是没时间梳,几缕碎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宽松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映得我眼底泛着点不正常的红。
大概是站了太久,又或许是熬了三天没合眼,我站在那里,身形晃了一下,像风中摇曳的芦苇。
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连呼吸声都好像停了。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疑惑,还有点等着看笑话的漠然。
我没看任何人,包括林应。
走到大屏幕前,把笔记本电脑连上数据线,动作因为疲惫而有些迟缓,却异常稳定。指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复杂的登录界面。
“主系统权限。”我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负责系统维护的人愣了一下,赶紧上前输入了一串密码。
登录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屏幕上,那上面还停留在小李刚刚突破的第一道防线界面。
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敲击声变得飞快,像密集的雨点落在玻璃上。屏幕上的代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滚动着,一行行绿色的字符像活过来的蛇,钻进层层加密的防火墙里。
会议室里静得只能听到我的敲击声,还有每个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小李脸上的得意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嘴巴微张,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那个之前质疑我的中年男人,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都泛了白。
林应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直没离开过我,眼底的担忧像潮水一样,几乎要漫出来。他大概想上前,却又怕打扰我,只能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手在桌下攥成了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上的进度条以惊人的速度往前推进。
第二道防线……破解成功。
第三道防线……破解成功。
……
当最后一道红色的防火墙在屏幕上轰然瓦解,露出里面核心数据的那一刻,我停了下来。
指尖悬在键盘上,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极致的疲惫。三天三夜没合眼,除了偶尔喝口水,吃两口林应放在门口的冷掉的饭,剩下的时间都在跟这些代码较劲。
大脑像被灌满了铅,沉甸甸的,眼前开始发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个刚刚突破第一道防线的小李,脸唰地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张沐才猛地一拍桌子,爆发出一声低喝:“漂亮!”
这一声像点燃了引线,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真的解开了?”
“这才三天……三天啊!”
“思怡部长……不对,思怡部长还是这么厉害!”
我没理会那些惊叹和赞扬,只是抱着电脑,转身想走。脚步刚迈出一步,眼前忽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预想中的摔倒没有到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带着熟悉的松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林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脸色比我还白,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扶住我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心点。”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后怕的颤音。
我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担忧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试探,只有满满的心疼,像小时候我发烧时,他守在床边,眼里的光。
“完成了。”我对他笑了笑,大概笑得很难看,因为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抽搐。
“嗯,”他点头,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厉害,“辛苦了。”
“还好。”我想说“不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咳嗽。
他扶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半扶半抱地把我往门口带,对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说:“会议暂停,后续工作让张沐安排。”
没人反对。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的背影,眼神里带着敬畏和了然。
走廊里的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影子上,像一幅被拉长的画。林应的脚步很慢,怕走快了颠到我。我靠在他身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在给我打着安稳的节拍。
“林应,”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没逞强。”
他脚步顿了顿,低头看我,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水:“我知道。”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不是在赌气,不是在证明什么,只是想找回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自己,那个值得他放在心尖上的自己。
“我有点困了。”我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闻着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睡吧,”他低笑,声音里带着点纵容,“我带你回家。”
这次,我没有反驳。
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温度,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梦里没有红油漆,没有冰冷的针头,只有槐树下的阳光,和他把铁圈戒指塞进我手里时,耳尖的那抹红。
慢慢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