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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烧终于退了。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都没力气,像被抽走了骨头。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林应趴在床边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的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我看着他的脸,看了很久。

他的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也微微颤着;他的嘴唇有点干,嘴角抿着;他的手很大,很暖,就算睡着了,也把我的手握得很紧。

“你是谁?”我又问,声音还是很轻,但比昨天清楚了些。

他猛地睁开眼,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慌乱,看到我醒了,又立刻被惊喜取代。“思怡,你醒了?”他连忙站起来,俯身看我,“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很快又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确认烧退了,才说:“我是林应。”

“林应……”我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空空的,“我们……认识吗?”

“认识,”他点点头,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我重复着,好像有什么碎片在脑子里闪,但抓不住,“我不知道。”

“没关系,”他笑了笑,拿起旁边的温水杯,递到我嘴边,“忘了也没关系,我告诉你。你叫思怡,我叫林应,我们是……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我喝了口水,喉咙舒服多了,“哦。”

他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床边,陪着我,时不时地给我掖掖被角,或者摸摸我的头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他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我看着他,又问:“你是谁?”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一点都不意外,依旧温柔地回答:“我是林应。”

“林应……”

“嗯,是我。”

“你是谁?”

“我是林应。”

……

我就这样反复地问,他就这样反复地答。

有时候问着问着,我会突然愣住,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忘了,然后继续问“你是谁”。

他从不不耐烦,每次回答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我问的不是什么让人心碎的问题,而是“今天天气好不好”这样的寻常话。

张沐和方小宁来看过我,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反复问答的我们,眼神里满是心疼,却又不敢进来打扰。

“那个新人……”张沐低声问林应,语气里带着自责,“是我没查清楚,他是……”

“处理掉了。”林应的声音很冷,和刚才回答我的温柔判若两人,“以后别再让我在基地里看到他。”

“是。”张沐点点头,没再说话。

方小宁把炖好的粥放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族长,粥放在这儿了。”

林应“嗯”了一声,目光始终没离开我。

他们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我看着林应,突然说:“我饿了。”

他眼睛一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连忙站起来:“我去给你拿粥,刚炖好的,温的。”

他端来粥,坐在床边,用勺子一点点舀起来,吹凉了再送到我嘴边。我乖乖地张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是南瓜粥,甜甜的,带着点暖意,滑进胃里,好像把心里的那些空落落都填了点。

“好喝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再喝点。”

他喂我喝了小半碗,我就摇着头说饱了。他也不勉强,把碗放在一边,又把我往怀里抱了抱,让我靠在他胸口。

“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他问。

我摇摇头,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沉稳。听着听着,我又问:“你是谁?”

他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我是林应,是你的林应。”

“你的林应……”我重复着,眼睛慢慢闭上,“哦。”

也许是发烧太耗力气,我很快又睡着了。这次没做噩梦,梦里是暖暖的,像靠在他怀里的感觉。

等我再醒来时,雨停了。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里面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舞。林应还抱着我,手里拿着本书在看,阳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圈金边,看起来很温柔。

我看着他,没说话。

他好像感觉到了,放下书,低头看我:“醒了?”

我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说,这是我烧退之后,第一次说除了“你是谁”之外的话。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思怡会说别的话了?”

我看着他,又问:“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底的光却没暗下去:“我是林应。”

这次,我没再问了。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夕阳,脑子里还是空空的,但好像没那么害怕了。也许我还是会忘,还是会反复问他是谁,但没关系。

就像他说的,忘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抱着我,只要他还会温柔地告诉我“我是林应”,那就没关系。

我是他存活在人间的唯一证明者。

而他,是我不管忘了多少次,都会重新记得的人。

夕阳慢慢落下去,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林应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把我们笼罩在里面,很温暖。

“林应。”我突然开口叫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低头看我:“哎,我在。”

我看着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笑了,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在呢,思怡,我一直在。”

嗯,我知道。

我在心里说。

你在呢。林应开始像教蹒跚学步的孩子那样,重新带我丈量这个基地。

清晨的计算部总是飘着咖啡香,屏幕泛着冷光。他抱着我站在主控制台前,指尖点过一行行滚动的代码:“这是防火墙的核心逻辑,你以前说,要让它像有灵性的河,既能挡住泥沙,又能让鱼虾游过。”

我盯着那些绿色的字符,眼神发空。他刚说完,我就转头问:“这是什么?”

“是代码。”他答,声音里没半点不耐烦,反而捏了捏我的手,“是你很擅长的东西。”

“我?”我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你是思怡,”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是能让这些代码听话的思怡。”

旁边的工程师们假装忙碌,眼角却偷偷瞟过来。有次方小宁送文件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兔子形状的发绳,红着脸塞给我:“思怡,这个给你,你上次说喜欢兔子。”

我捏着发绳,看了半天,抬头问林应:“她是谁?”

“方小宁,”他接过发绳,帮我绑在马尾上,动作轻柔得像摆弄易碎的瓷,“你小时候总抢她的毛线球,她织的兔子最像。”

“哦。”我点点头,没一会儿就忘了发绳是谁给的,只觉得头发上坠着点东西,晃起来痒痒的。

基地的人渐渐都摸清了规律。见到我们过来,年轻的技术员会把刚打印好的报表递过来,笑着说:“思怡姐,帮看看这组数据呗?你眼光最准。”

我其实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可目光扫过报表时,指尖总会下意识地落在某个单元格上——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林应立刻就懂了,接过报表看一眼,眉头微蹙:“这里的权重算反了,调过来试试。”

技术员们总会惊叹:“神了!思怡姐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夸什么,只是往林应怀里缩了缩。他低头时,眼里总盛着细碎的光,像藏了片星空:“我们思怡厉害吧?”

厉害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数字、代码、图表,像认识我似的,会在我眼前跳着喊“这里不对”。

有次张沐团队测试新算法,模拟结果总差一点达标,整个技术部愁得冒烟。林应抱我过去时,他们正围着屏幕争执,咖啡杯堆了半桌。

“卡在哪个节点了?”林应问。

张沐指了指屏幕上闪烁的红色预警:“动态容错率,试了二十多种参数组合,始终差0.1%。”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片红色像块烧红的烙铁,刺得眼睛发疼。没等林应再说什么,我突然伸手,从他口袋里摸出支笔——那是他总带着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应”字。

他愣了一下,随即稳稳托住我的手。我趴在他臂弯里,在张沐递来的草稿纸上画了道弧线,又在弧线末端点了个圆点。

“这是……”张沐挠挠头,没看懂。

林应却瞳孔微缩,抱着我往屏幕前凑了凑,指尖点在那个红色预警处:“把动态曲线改成非线性衰减,在阈值点加个缓冲节点,就像她画的这样。”

工程师们手忙脚乱地调试,没过十分钟,屏幕上的红色预警突然变成了绿色的“通过”。整个计算部爆发出欢呼,张沐冲过来想抱我,被林应侧身躲开——他总这样,连张沐的醋都吃。

“思怡!你简直是活神仙!”张沐叉着腰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激动。

我捏着那支钢笔,看了看纸上的弧线,又抬头问林应:“我画了什么?”

他接过笔,放回口袋里,指腹擦过我指尖沾的墨水:“画了能让代码听话的符咒。”

“符咒?”我似懂非懂,把脸埋进他颈窝,“我忘了。”

“没关系,”他低笑,抱着我往外走,“我记住了就行。”

他开始随身带个小本子,封面是深棕色的,和他的衬衫一个颜色。我偶尔在纸上画些奇怪的符号,或是写几个零碎的单词——有时是“节点”,有时是“衰减”,有时只是一串没头没尾的数字。

每次画完,我转眼就忘了自己写了什么。他却会立刻接过本子,认真在旁边标注日期和场景,字迹清隽有力:“今日思怡指出算法缓冲节点缺陷”“她画了防火墙的新拓扑图,像朵花”。

有天夜里,我又醒了。窗外的月光落在床头柜上,照亮了那个小本子。我爬过去翻开,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还有我画的歪歪扭扭的符号。

“这是什么?”我举着本子问刚洗漱完的林应。

他走过来,把我抱回床上,盖好被子:“是思怡的宝贝。”

“我的?”我摸着纸页上自己的笔迹,陌生得像别人写的,“我是谁?”

“是我的思怡,”他躺下来,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发顶,“是能让代码开花的思怡。”

我没再问,只是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像个计时器,一下一下,把那些零碎的、抓不住的瞬间串成线。

基地的人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族长怀里抱着个总爱问“这是什么”“你是谁”的姑娘,她会对着屏幕发呆,突然伸手点一下,就能解决困扰整个技术部的难题;她会收下别人给的糖果,转身就忘了是谁送的,只知道往族长怀里钻;她会在纸上画些没人看懂的符号,族长却像捧着圣旨似的,立刻让人去调试。

连最开始对我有意见的老周,路过计算部时都会笑着塞给我块水果糖:“思怡丫头,今天也来帮我们看看?”

我捏着糖,抬头看林应:“他是谁?”

“老周,管后勤的,”他帮我剥开糖纸,把糖放进我嘴里,“上次你说他办公室的盆栽该浇水了,他现在每天都给花拍照发群里。”

我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看着老周走远的背影,突然笑了。

林应低头看我,眼里的光温柔得要溢出来:“笑什么?”

“糖甜。”我说。

这是我少有的主动表达,他愣了愣,随即把我抱得更紧,在我发顶亲了又亲,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嗯,甜就多吃点。”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那些代码为什么会听我的话,不知道林应本子里记的那些“宝贝”到底有什么用。

可我知道,他怀里很暖,糖很甜,那些绿色的代码在屏幕上流动时,像他说的那样,真的像条有灵性的河。

更重要的是,他总在。

他会在我问第一百遍“你是谁”时,依旧温柔地说“我是林应”;会在我指着屏幕发呆时,耐心等我伸出手指;会把我画的歪扭符号当成宝贝,一遍遍告诉别人“这是思怡想的”。

他说我是他的小太阳,可我觉得,他才是。是照在我这片迷雾里的光,不管我忘了多少次路,他都站在原地,等我慢慢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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