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特别喜欢聚在一起。
晚上吃过饭,张沐、刘婉和方小宁总会在客厅里待着,有时讨论事情,有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些南部基地的环境,说些以前的趣事。
每次聚的时候,他们总会想办法把我也拉过去。
我要是坐在窗边,林应就会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客厅的沙发上,让我坐在他和刘婉中间。
我要是在院子里发呆,张沐就会过来,说“思怡,屋里暖和,进去坐会儿”,半扶半搀地把我弄进客厅。
有一次我在后院的草地上躺着,太阳都落山了,我还没动。林应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直接弯腰把我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很稳,带着熟悉的冷松香气。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
“回去了。”他说。
我“嗯”了一声,没挣扎。
到了客厅,他把我放在沙发上,又拿了条毯子盖在我腿上。他们三个还在聊天,见我来了,话题不自觉地就变得更轻松些,说些小时候谁偷了谁家的果子,谁又被老师罚站了。
我坐在中间,听着,没什么表情,也没插话。
可他们好像只要我坐在那里就够了,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他们三个在那里笑,忽然觉得眼前这几张脸有点陌生。
明明每天都见,可就是想不起他们叫什么。
脑子里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那些名字就在雾后面,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
我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久到他们都察觉到了,笑声渐渐停了下来,齐齐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你们……”我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干涩,像很久没说话,“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知道了又记不住,记不住又何必问。
可已经晚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张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方小宁低下头,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刘婉别过脸,用手背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再转过来时,眼圈红红的。
林应就坐在我旁边,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看着我,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疼得厉害,却又极力忍着,没让那点脆弱露得太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刘婉才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笑着说:“思怡,我是刘婉啊,你忘了?我们小时候总一起跳皮筋,你还总抢我的糖吃。”
她说着,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有点凉,还在微微发抖。
方小宁也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语气却尽量轻快:“我是方小宁,你以前总叫我方子,说我说话像打快板。记得吗?那次你把林应的书撕了,还是我帮你瞒过去的。”
张沐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我面前,半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思怡,我是张沐。我和林应、你,我们三个以前是铁哥们,一起爬过墙,一起逃过课,还记得吗?你那时候总说我是‘二把手’,说林应是‘大当家’。”
他们一个个地说,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带着藏不住的难过,把那些尘封的往事像拼图一样,一点点摆在我面前,试图唤醒些什么。
最后,林应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比平时更慢:“思怡,我是林应。”
他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拂开我额前的碎发,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是你的林应。”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小时候总给你系鞋带,总被你缠着背,后来……后来把你弄丢过一次,现在,再也不会了。”
他的眼底有红血丝,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像汹涌的潮水,却又被他死死地按住,只露出一点点边角。
我看着他,又看看刘婉,看看张沐,看看方小宁。
他们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些名字、那些往事,像一颗颗投入水里的石子,只泛起一点点涟漪,就沉下去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还是记不住。
或者说,我的脑子像生了锈的锁,那些记忆的钥匙,怎么都插不进去。
可我没再问。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底的红,看着他们强装的笑,心里那点模糊的“好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模糊的感觉,有点闷,有点沉,像胸口压了块湿棉花。
刘婉见我没反应,又握紧了我的手,声音更轻了:“记不住也没关系,思怡,我们每天都告诉你一遍,总有一天你会记住的。”
林应也收回手,重新坐好,只是这次,他的手一直没离开我的肩膀,轻轻搭着,像一种无声的支撑。
“对,每天都告诉你。”张沐也跟着说,“直到你记住为止。”
方小宁用力点头,没说话,只是眼圈更红了。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聊天,只是陪着我在客厅里坐着,偶尔有人起身给我倒杯水,或者帮我把毯子往上拉一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我坐在中间,被他们的气息包围着,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也许记不住也没关系。
就像他们说的,每天都告诉我一遍。
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要去,没什么事要做。
他们说什么,我就听着。
他们做什么,我就看着。
这样……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不用自己一个人对着那片空茫的白墙,对着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对着那些抓不住的名字和记忆发呆了。
林应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很稳。
我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他正好也在看我,眼底的情绪依旧很深,像藏着一片海。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像有星光落了进去。
我没移开视线,就那么看着他。
也许,就这样看着,也挺好的。
哪怕,我明天又会忘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