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怡,别闹了”
林应的声音里带着哀求,这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
“我知道错了,你下来,我们好好谈,好不好?我带你走,带你去南方,去那个基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思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她看着林应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着他眼底的恐惧和痛苦,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疲惫。
“你看,”
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嘲,
“我就说,你会答应的。”
她又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却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天真得让人心惊
思怡扭过头甜甜笑了笑,她那虚弱的模样配上天真无比的笑容倒还她了几分孩子气了
“可你知道吗?林应,我是病人啊”
思怡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容里带着点无辜,又带着点绝望。
“快病了十几年的人,病又治不好的,早晚有一天会彻底疯掉,或者……死掉”
她说的很无所谓,无奈看着他们耸耸肩,这副人人担忧她的样子还真是可笑啊
“本来就要死的人,多这一次,少这一次,有什么区别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一样,却字字诛心。
思怡,你回来好不好,那真的很高,你怕高的
刘婉早就泣不成声了
思怡往下看了看,反而又晃晃脚试探
怕嘛,当然怕,从小连两层房顶都不敢上的人,怎么会不怕,可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这条命也无所谓了,还会怕高嘛
婉婉,记得你说的嘛,站的高了,心境不一样,看到的也不一样了
她停顿了下,故意往边上又挪几分,林应他们都不敢动半分
我现在…看到的很不一样呢
林应看着她脸上那抹天真的笑容,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崩塌。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能保护好她,能为她铺好最安全的路。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保护,不过是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好。”
林应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猩红的疲惫和决绝,
“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林应终于松口了,为她松囗了,因为她用死逼他而松囗了
思怡看着林应,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林应,面向着远处的天空。
风更大了,吹得她的病号服猎猎作响,像一只即将就展翅的蝶。
“林应,”
她轻声说,
“你还记得院里的那棵海棠树吗?”
林应一愣,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小时候你总带我爬上去看夕阳”
思怡的声音带着点怀念,又带着点飘忽,
“你也说,站得高,看得远”
思怡顿了顿,回过头去,冲林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多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眼睛里盛满了阳光。
“我现在,看得很远呢”
说完,她便张开双臂,像一只折翼的鸟,朝着虚空跳了下去。
“思怡——!”
林应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天台上炸开了,他疯了一样冲过去,却只抓到一片被风吹起的衣角。
刘婉已经吓晕过去,被方小宁接住,张沐动不了了,他觉得是他害了思怡,他的罪比林应更要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张沐、刘婉、方小宁,所有人都惊呆了,脸上血色尽失。
然而,预想中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
思怡下落了大约两层楼的高度,身体猛地撞上了一棵老梧桐树的枝干。那是医院院里种了几十年的老树,枝繁叶茂,虽然此刻叶子落尽,但粗壮的枝干还是起到了缓冲的作用。
“咔嚓”一声轻响,一根较细的树枝被压断了。
思怡的身体借着这股缓冲,改变了下落的轨迹,最终重重地摔在了楼下消防员早已铺好的气垫上。
“噗——”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闷哼一声,眼前瞬间一片发黑。
但她没有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思怡感觉到有人在疯狂地喊她的名字,感觉到有人在拼命地往气垫上爬。
她想睁开眼,看看是不是林应,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她轻轻笑了笑,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迹。
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她早就算好了。
这栋楼不高,下面刚好有这棵老槐树,消防员的气垫也铺得很及时。
她不是想死,只是想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拉扯和痛苦。
现在,她做到了。
好累啊。
思怡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彻底吞噬。
这一次,她不想再思考,不想再挣扎,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不用背负那么多的秘密和伤痛。
至于醒来后会怎么样,林应会不会真的带她走,南方的基地是什么样子……
都等睡醒了再说吧。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天台上,林应瘫坐在边缘,望着楼下那抹躺在气垫上的单薄身影,眼泪终于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成一片。
他赢了全世界,却差点输掉了她。
这场赌局,他输得一败涂地
…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思怡的眼皮动了动。
不是那种猛地惊醒,而是像生锈的齿轮慢慢转动,带着滞涩的沉重。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睁开一条缝,视线里先是一片模糊的白,然后渐渐聚焦——天花板上的输液架,旁边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绿线,还有趴在床边睡着的刘婉。
刘婉的头发很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手里还攥着个半皮的苹果,显然是削到一半睡着了。
床尾的方小宁靠着墙,头歪在肩上,呼吸均匀,嘴角却微微下撇,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病房里很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窗外偶尔飘进来的鸟叫。
思怡动了动手指,输液针的刺痛让她彻底清醒。她缓缓转头,目光落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
林应坐在那里,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着。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发梢上还沾着点灰尘。后颈的线条绷得很紧,能看到凸起的 脊椎,像串被勒得太紧的珠子。
他似乎又瘦了很多。
思怡的目光往下移,看到林应垂在膝盖上的手。
指关节从来都泛着点白,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
这一个月,他大概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醒了?”
林应转过头便看到床上的小人儿正死死盯着他,带着刚睡醒的倦意,却又异常敏锐。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眼底的红血丝在看清她睁眼的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活水,泛起细碎的波澜。
刘婉和方小宁被惊醒,几乎也是弹起来的。
“思怡!”
刘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床边却又不敢碰她,只是红着眼圈上下打量,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方小宁也跟着点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是反复念叨: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思怡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的眼神很淡,像蒙着层雾,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刘婉接下来的话卡回了喉咙里。
这不是她们熟悉的思怡。
以前的思怡,哪怕生点小病都会皱着眉撒娇,眼睛亮得像含着光。
可现在的她,真的安静得像块浸了水的玉,温润里透着拒人千里的冷。
病房门被推开,张沐端着保温桶走进来,看到醒着的思怡,手里的桶“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汤洒了一地。
“醒了?!”
他瞪着眼,像是见了鬼,随即便红了眼眶,转身就往外跑,
“我去叫医生!”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
刘婉和方小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思怡,又看看林应,最后还是刘婉小声说:
“我……我去给你倒点水。”
拉着方小宁逃也似的出了门。
空气又凝固了
林应站起身,慢慢朝床边走。
他的动作很轻,怕惊扰了什么,每走一步都带着犹豫。
思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胡茬青黑地冒出来,把下颌线的轮廓磨得模糊,眼底的红血丝比心电监护仪的线还要密,连平时总是挺直的背,都微微驼着。
他走到床边时,思怡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动作太细微,却被林应精准捕捉到。
他的脚步顿在离床半米远的地方,眼神暗了暗,不上前了
“疼吗?”
他开口,声音比在天台时还要哑,
“医生说你断了两根肋骨,还有轻微脑震荡……”
思怡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视线扫过林应手里的药盘——白色的药片,透明的针剂,和她失忆时林应喂她吃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指尖掐得更紧了,掌心传来尖锐的疼。
林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药盘,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浓重的自嘲。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药盘往旁边推了推,推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这是消炎药,医生说你醒了要吃的。”
思怡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也没松开手。
林应沉默了几秒,慢慢蹲下身,视线和她平齐。
他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她攥紧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的手,一根一根地,轻轻掰开她的手指。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温柔得不像话,像是在拆解一件易碎的珍宝。
每掰开一根手指,都要停顿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人儿有没有抗拒。
“别总伤害自己。”
林应刻意放轻了话,像落在湖面的雪花,不疼不痒
“很疼的”
思怡的手指被他完全掰开时,掌心已经留下了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林应从口袋里摸出块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最深的那道痕迹上,动作虔诚得像在赎罪。
“张沐说,”
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尽量不去与那死盯着他的眼对视
“他们在实验室的通风管里,还有老宅书房的书架后,找到了东西。”
思怡的手指动了动。
“是监视器。”
林应把她手掰开同她十指相扣在一起,抬起头对上她,眼底是化不开的复杂,
“不是买的那种,是你自己做的。零件拆了旧收音机和报警器,线路接得比专业的还隐蔽……”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那些她“失忆”前就藏好的东西,那些在他“死”后、被刀疤强绑架前就埋下的伏笔,像一根根细密的线,早就在她和他之间织成了网。
他以为自己布的局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信过那场爆炸。
或许是思怡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看似清冷下的偏执,了解他说“不会离开”时眼底的决绝,了解他就算死,也会给她留下点什么证明——那场爆炸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刻意擦掉所有痕迹,反而向她露了破绽。
“我以为……”
林应的喉结滚了滚,话被堵在那里,
“我以为你至少会信我一次。”
思怡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
“你也没信过我能承受”
林应的动作僵住了。
是啊,他总说要保护她,要把她护在安全区里,可骨子里,是不信她能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刀光剑影。
他怕她的病复发,怕她承受不住,更怕她看到他算计里的阴狠——他把她当成了需要精心呵护的玻璃,却忘了,这玻璃是在风雨里长起来的,早就带着刺。
“你昏迷的第三周,”
林应接着说,声音低得像耳语,
“刀疤强解决了。在他的仓库里,找到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思怡手心里。
是那枚小小的银质戒指
林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你当时死死攥着,上边还沾了血,他以为是什么对接暗号……”
林应自嘲笑笑
思怡的指尖蜷缩起来,握住了那枚戒指。
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的温度,像突然通了电,让她想起被绑架那天的雨,和肚子里传来的、最后一次微弱的胎动。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失去记忆,身体也会替她记得。
这是他们的定情戒指,可这戒指,又有什么用了呢
“南方的基地,”
林应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去吗?”
思怡没回答。
只是把戒指又放回林应手心,然后重新闭上眼,像是又累了。
林应看着她平静的睡颜,慢慢站起身。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原谅他的欺骗,需要时间去重新接受,需要时间重新认识这个带着刺的、陌生的自己。
而他,也有的是时间等,等她,他从来都有时间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思怡脸上投下一小块暖融融的光斑。
林应站在床边,看着她手背上那道创可贴,轻轻笑了笑。
这场赌局,他输得彻底。
可真的输了,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去南方,他们能不能重新回到过去——或许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站在了同一片阳光下,带着所有的伤疤和秘密,再也没有谁能把对方分开。
这一点,从六岁那年她闯进他家院子,笑着叫他“林应哥哥”开始,就从未变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