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窗外的雪下了又化,思怡还是没有醒的迹象
林应的伤口在慢慢愈合了,背上却留下了条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后背。
他每天给思怡擦身、按摩,
给她读干妈那本日记,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梦里拉回来。
在你生病之前,我就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像你这样乐观,有你这样坚韧,思怡,我真的不理解,最初你叫哥哥,我只觉得你是要讨好我,讨好我们,可为什么你从未让我给你哥哥的责任呢″
他爱抚的蹭蹭思怡的手背
你把我强拉进外边的世界,给我了个哥哥的身份适应,带我见光,带我去感受爱,可你呢,原是我麻木,以为你不缺什么的…
一滴滴滚烫的液体砸到了思怡的胳膊上
为什么呢,他也实在不清楚,为什么她能在那般环境下生活那么多年,为什么她要去管他,为什么没人爱她呢
林应只怪自已太麻木,麻木到她病的很重很重才反应过来,麻木到差点失去了她,失去了他人生最后的光
一个从未感知过爱的人,却在热忱的爱着他,爱着身边的所有人
…
儿时,那小小的房间总困着她,那道道伤总锁着她,自已饿的啃家具的人了还能有空去管别人,简直像个笑话
嘘,这是我的秘密基地,还有我自已的武器呢″
思怡把几块修整过的木片递给了张沐
还有许多小石子呢,放心,我保护你啊,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
思怡拍着胸膛很骄傲的说,这是她的第一个家,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即使只是个会漏风的废弃房子的破洞
张沐家里总吵的不可开交,小小的他会偷偷躲出来抹眼泪,
倒被思怡遇上,领小猫一样的带走了,她还以为也有人欺负他了呢…
你走丢了嘛,你家在哪里呀,我带你找,不要哭了,我给你糖,这是我最喜欢的糖,是干妈给我的,只有一块,算了,给你吧,很甜的哦″
这是方小宁第一次见到思怡的时候
婉婉姐姐是最厉害的姐姐,下一次一定能考过的,姐姐好漂亮,不能再伤心了哦
这是刘婉认上这个小妹妹的时候
和我们一起玩嘛,你当老大怎么样,我很喜欢和你玩的″
这是李澄加入进来的时候
而林应便更不必说…
牛肉面组合,是思怡一个个拉进来组建起来的,大家也都是直接间接通过她才聚在了一起的,他们都是思怡自已找到的家人″,
那时的她或许也没想过,她亲定的家人们…是会伤她最深的
而林应他们,之前见到的从来都是一个明媚开朗的小女孩,
至少在她十二岁之前,没人怀疑过这个定论
可如今呢,小太阳就快要消耗殆尽了…
林应如常给她梳头发时,指尖碰到她的耳垂时,思怡的睫毛竟轻轻颤了一下。
林应滞了一瞬,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盯着思怡的眼睛,
他乞求着,动一下,再动一下就好,再动一下他便能再多份期待,她便能多份机会醒过来…
可等了很久,那睫毛还是没再动过一寸,只静静的垂着,静静的,病房也再度变的安静了
林应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眼眶红了。
只是错觉啊,只能是错觉嘛
…
冬至那天,基地下了场大雪。
林应给思怡掖好被子,正准备去开会,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他猛地回过头,看到思怡的眼皮正在轻轻颤动,像蝴蝶即将展翅。
缓缓的颤着,慢慢又舒展
“思怡?”
林应试探性叫她
见有反应,林应几步快步冲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是我,林应,你醒了吗?”
思怡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瞳孔没有任何焦点。
过了很久,她缓缓转动眼珠,看向了床边的林应。
那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着纯粹的陌生,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林应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又掉进了冰窖。
“水……”
思怡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声音,说出了她昏迷近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林应连忙倒了杯温水喂她,思怡贪婪地吸了几口,眼神依旧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才轻轻问:
“你是谁?”
就是这几个字,让林应呆住了,杯子都忘了放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让林应再也思考不了什么
他愣了许久,看着思怡那张苍白却迷茫无措的脸,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不认识他了,她居然不认识他了!!
“我是林应啊,思怡,你不认识我了吗?”
林应带着最后的挣扎,拿出那枚一直带在身上的银戒指,递到思怡面前,
“你看,这是我送你的戒指,你记得吗?”
思怡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我……我不知道,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林应看着她这副样子,明白了——她失忆了。
甚至连自己都不认得了,毫无预兆的忘了所有
那场爆炸不仅夺走了他们的孩子,还夺走了思怡关于过去的所有记忆,
包括他,包括那些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包括那些或甜蜜或痛苦的时光。
林应苦心经营的一切,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一切,终究还是被命运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思怡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起伏,压抑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受伤的野兽无助的哀鸣着。
他哭出了声,埋在思怡怀里哭的那样难受,
思怡无措看着那剧烈的起伏,感受到股湿意,还是本能的拍了拍他安抚
窗外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掩盖了世间所有的痕迹,也仿佛要将这场跨越生死却终究被遗忘的爱恋一块埋藏
可这何尝不是好事呢,至少她不会知道那些了,不会恨他,不会痛了
他是她的指明星,哪怕她已经忘了星星的模样,他也会永远在黑夜里,为她而亮着。
…
基地的雪停的那天,林应抱着思怡上了飞机。
只因她说想回去看看家,医生也说熟悉的环境有利恢复
思怡靠在林应怀里,眼神里还是带着怯生生的陌生,却没再挣扎
——这两个月林应寸步不离的照顾,让她对这个“自称林应”的男人,也有了一丝本能的依赖。
飞机降落在老家城市的机场时,是初春的午后,风里似还带着海棠花的甜香。
张沐早已等在机场,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是早上才新摘的
“思怡,还记得吗?”
张沐把花递过来,刻意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少年,
“你以前总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就像你跟着……”
张沐话没说完,被林应一个眼神制止了。
思怡接过花,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熟悉,却轻轻“嗯”了一声,低头闻了闻花香。
思怡开心了
林应宠溺摸摸她的头
香的都是思怡的″
林家老宅被重新打理过,院角的向日葵田翻了新土,种着刚冒头的幼苗;海棠树修剪得整整齐齐,树下摆着三个石凳,像在等谁来坐;
林应房间的旧物还在,人也被他们处理的差不多了,
现在的老家更像是精心为思怡打造的温室
“这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
思怡站在院子里,慢慢转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眉头轻轻皱着,在努力去拼凑那些破碎的画面。
“是。”
林应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护着她,声音放得轻,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你住这间,我住那间,张沐总爱赖在咱们家客厅的沙发上”
他刻意避开了“干妈”的片段,怕刺痛了她。
思怡走到海棠树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指尖触到一处浅浅的刻痕——是十三岁那年,她踮着脚刻下的歪歪扭扭的“怡”字,旁边紧挨着一个小小的“应”。
思怡停了下来,站在树下,眼神里泛起一层薄雾,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雾里钻出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林应走过来搂住她
“我们慢慢看,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简直像在“过家家”。
方小宁和刘婉处理好基地的事也回来了,加入了这场独属思怡的过家家游戏”
张沐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拎着豆浆油条来,进门就喊
“思怡,你最爱的甜豆浆!”,
然后故意抢走林应手里正看着的书,闹得像小时候抢作业本;
方小宁和刘婉隔三差五就来陪她,带着手工品和旧照片,叽叽喳喳讲“牛肉面组合”以前的糗事——
“你记得吗?思怡,学校发的牛奶你总爱换林应的,说他的更有味道”
其实我觉得蓝莓也挺好喝,谁知道你家林应总是都给你,啧啧啧
“还有还有,张沐偷喝了你藏的汽水,被你追着打,还是干…”
林应瞥了方小宁一眼,她打着迷糊圆了过去
他们绝口不再提后来的争吵、离别、“死亡”和爆炸,只会说那些阳光灿烂的小时候。
林应则总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会在思怡看书时,悄悄在她手边放一杯温牛奶;
会在她盯着向日葵发呆时,蹲在旁边给幼苗浇水,轻声说“过两个月就开花了”;
会在她夜里因为噩梦惊醒时,轻轻抱住她安抚,
会在她睡不着时,读干妈的日记给她听,当然也只是读那些“小怡今天笑了”“林应给小怡摘了海棠花戴发上”的片段。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触发她的防备;
又忍不住离得太近,怕她感受不到熟悉的温度。
后背的疤痕偶尔会疼,他就趁她睡着时偷偷处理下,从不让她看见。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她永远这样,再也不要过来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
张沐他们在院子里支起了烧烤架,方小宁和刘婉在旁边抢着串肉串,闹闹哄哄还真像群没长大的孩子。
思怡坐在石凳上,抱着膝盖看他们笑闹,也跟着笑了。
这还是她失忆后,第一次露出这样放松的笑。
林应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个橘子,熟练的剥着皮——果皮的汁水溅到手指上,他下意识地往身上蹭,却被思怡轻轻拉住了手。
“用纸巾擦。”
思怡递过一张纸巾,细细给他擦着
林应不敢动了,
看着她认真替他擦手指的样子,眼眶忽然就热了。
这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总爱用脏手蹭衣服,她就拿着纸巾追着他擦,嘴里念叨
“林应,脏!”
“谢谢。”
林应笑着看她
思怡摇摇头,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橘子上,又开囗:
“你以前不喜欢剥橘子吧。”
林应的呼吸顿住。
思怡抬起头,眼神里也不再是全然的陌生,多了些困惑的清明:
“你觉得很麻烦”
“思怡,你……”
林应的声音颤了下,几乎要抓住思怡的肩膀去追问,手还是在半道泄了力道
张沐他们也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这边,连烤串糊了都没察觉。
可思怡的眼神很快又暗了下去,像烛火只是被风吹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是这样。”
思怡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凳上的纹路,
“我是不是……忘了很重要的事?”
林应的心沉了沉,却还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不重要。想不起来就不想,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的”
他怕她压力太大,怕那些被遗忘的伤痛会随着记忆一起涌回来,再次将她拖进深渊。
那天晚上,思怡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模糊的少年背影,站在向日葵田里,回头对她笑,阳光落在他脸上,看不清模样,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想跑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风吹散。
思怡从梦里惊醒时,发现林应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枚银戒指,借着月光轻轻摩挲。
“又做噩梦了?”
他问,熟练的把她揽到怀里安抚。
思怡点点头,抬头看着林应
“林应,我们以前……是不是很要好?”
林应握着戒指的手紧了紧,轻声回答:
“是。你是很重要的人,我是你的……”
他顿了顿,还是没再说下去。
他不敢说,更觉得不配说出囗
思怡沉默看着林应手里的戒指,朝他伸出了手:
“给我看看”
林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戒指递给了思怡
思怡捏着那枚小小的银圈摩挲着,指尖摸到内侧的刻痕,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又松开了手。
戒指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转了几圈才停
“怎么了?”
林应瞬间收紧胳膊,小心看着怀中人儿
思怡捂着额头,眉头紧紧皱着,
脑海里闪过混乱的碎片——十二岁的病床、十三岁的花田、少年的笑脸、爆炸的火光……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又瞬间退去,只留下尖锐的疼。
“头疼……”
她捂着头轻轻颤着,声音里还带着丝哭腔。
林应把她抱的更紧了,轻轻拍着思怡的背: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没事的……”
他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原来遗忘不是解脱,那些被深埋的记忆,早已刻进了骨血里,稍一碰触,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是他们再怎么回避,再怎么逃脱,也擦不去,抹不干净的…
那些东西…只是埋的深了些,微微破点土,便能再次湮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