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小刘给思怡端来了刚熬好的南瓜小米粥
——他记得她小时候生病,爱喝这个的,也养胃。
以前他递过去,思怡会自然地接过,今天却在他伸手时,微微偏了偏身子,
粥碗毫无预兆撞在轮椅扶手上,洒了小半。
“抱歉”
小刘连忙放下碗去拿纸巾。
思怡没动,只是低头看着洒在裤腿上的粥渍,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画着圈。
那是她紧张时便有的小动作,林应记得很清楚
——小时候被老师提问忘词,她就总会这样。
小刘蹲下来替她擦裤子,指尖碰到她的脚踝,她便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小刘的动作顿住了。
她选择避开了他的触碰。
“我自己来”
思怡接过纸轻轻擦拭
她开口说话了,只是小刘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小刘愣在原地半刻,看着思怡拿起纸巾,笨拙地弯腰擦拭裤腿,动作慢得如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发顶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她那低垂的眼睫阴影里。
小刘慢慢站起身,退到了窗边,心里堵的紧
他当然知道,她是在疏远他,疏远这个看似可靠近的小刘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疏离也越来越明显。
小刘替她削苹果,思怡会等他放下刀才伸手去拿,指尖绝不碰到他的;
张沐和方小宁来陪她说话,她会偶尔点头回应,可只要小刘一开口,思怡就会转过头去看窗边的向日葵;
傍晚推她去花园,她也不再接玉兰花瓣,只是把手放在膝盖上,指尖绞着病号服的布料。
最明显的还是默契。
小刘端来温水,思怡刚想伸手,就会猛地收回去,转而拿起旁边的凉水杯——
她明明从小就不爱喝凉水,胃会很不舒服。
张沐带来她以前爱吃的巧克力,小刘下意识想提醒“少吃点,太甜”,
话没出口,就见思怡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眼神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抗拒。
“怎么不吃了?”
张沐小心问。
思怡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小刘站在一旁,看着那块只咬了一口的巧克力,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在刻意避开那些“林应知道的习惯”,像在划一条线,提醒小刘不能越界。
那天晚上,小刘照常给她读干妈日记里的片段:
“5月20日,小怡偷喝了阿应的凉茶,拉了肚子,趴在床上哭,说再也不跟阿应抢东西了。阿应坐在床边,把自己的糖都给了她,别扭地说‘以后想喝便告诉我’。”
读到这里,他抬眼看向思怡,
发现她正盯着日记本上的字迹,手指在“阿应”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眼神里有挣扎,像在跟自己较劲。
“以前总抢你的东西。”
小刘的声音很轻,又试探她。
思怡的指尖缩了回去,像被烫到一样。
她合上日记本,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了下来,背对着他,动作里带着明显的拒绝。
小刘没再说话,替她掖好被子,转身去关了灯。
黑暗里,
他站在床边,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心里像被泡在苦水里,又涩又胀。
他知道思怡在想什么。
她或许没完全认出他,却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解她的一颦一笑、一饮一食。
可她心里的位置,永远都为“死去的林应”留着,容不下一个模糊的“小刘”的
…
思怡的向日葵长高了些,茎秆挺得笔直,顶着两片嫩绿的叶子,像个倔强的小哨兵。
她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看着它,有时会用指尖碰碰叶子,确认它还在生长。
小刘推她去花园,远远看见那只灰猫趴在迎春花丛里。
以前她总会眼睛一亮,今天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小刘蹲下来,视线与思怡平齐:
“不想摸摸它吗?”
思怡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累了?”
他问。
她还是摇头,却把脸转向了另一边,避开他的目光。
小刘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很想问
“你是不是在躲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逼她,尤其在她好不容易才好转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经过走廊的镜子,思怡停下了轮椅。
镜子里映出他们俩的影子:
他微微弯腰,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姿态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她坐在轮椅上,背挺得很直,眼神却有些飘忽。
镜子里的“小刘”,眉眼轮廓在光线下隐约透着熟悉的弧度,像是被雾气蒙住的林应。
思怡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掐出一道白痕,她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轻轻说了句:
“你很像一个人。”
很像自语
小刘愣了下。
他看向镜子,与她的目光在镜中相撞,她的眼神里有困惑,有怀念,还有一丝的警惕。
“是吗?”
他的声音发紧,
“像谁?”
思怡没回答,只是转开了轮椅,继续往前走去。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彻底隔在了外面。
回到病房,思怡便拿起那本日记本,翻到某一页,指尖点在干妈写的:
“阿应总说,小怡的眼睛会说话,她一皱眉,就知道是想吃糖了”
在那句话上,她久久没有移开。
小刘站在窗边,看着她的动作,明白了她的这份挣扎。
她依赖这份默契,却又恐惧这份默契背后的可能
——如果“小刘”真的是林应,那她这些日子的悲伤、思念,岂不成了一场笑话?如果他不是呢,那这份过分的了解,又该如何解释?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记错了,宁愿把这份默契归为巧合,也不愿打破那份“林应已死”的执念。
因为那是她活下去的支撑,是她对林应最后的忠诚。
晚饭时,张沐带来了林宅的消息:林奶奶让人把院子里的海棠树修了枝,说是
“长得太乱,该整整了”。
“她这是想常住了。”
张沐叹了口气,
“我让方小宁去看过,老太太把思怡以前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堆了些旧物,像是要把那儿改成储物间。”
思怡正小口喝着粥,听到“以前住的房间”几个字,勺子顿了一下,粥洒在嘴角。
小刘下意识想伸手替她擦,动作到一半又停住,转而递给她一张纸巾。
思怡接过纸巾,自己擦了擦嘴,没说话
“要不要去看看?”
张沐看着思怡,
“毕竟是你的房间。”
思怡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剩下的粥慢慢喝完,然后把空碗推给张沐,意思是
“我吃饱了”。
张沐还想再说什么,被小刘用眼色制止了。
他知道,思怡现在的状态,经不起再被林宅的事刺激。
张沐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俩。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那盆向日葵上,叶子也被照得透亮。
思怡抬起头,看向小刘,眼神里带着点模糊的请求。
“想去林宅?”
小刘立即便发觉了
思怡轻轻点了点头。
小刘的心沉了沉,还是应了:
“明天我带你去,好吗”
第二天上午,车开到林宅门口时,思怡坐在车里盯着那大门看了很久。
门没锁,像在等她去推开。
小刘扶着她下车,思怡这回没坐轮椅,而是抓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往里走。
她的腿还有点软,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却抓得很紧,要借着他的力气去站着。
这也是思怡疏离他以来,再次主动去接触他。
院子里很安静,海棠树的枝桠被修得整整齐齐,少了几分以前的野气。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落在海棠树下,那里堆着几个旧箱子,上面落了层薄尘。
“要进去看看吗?”
小刘扶着她问。
思怡摇摇头,转而走向院角的向日葵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这里种了一片向日葵,幼苗刚冒头,嫩黄的芽瓣迎着太阳。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最前面那株的芽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小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笑了
她不是来看自已房间的,只是来确认一件事,这里还有“林应的痕迹”——那些她熟悉的、独属于他们的痕迹。
思怡蹲了很久很久,直到阳光晒得后背发烫,才慢慢站起身。
她转过身,看向小刘,眼神里的挣扎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的平静。
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要回去。
经过大门时,思怡还是顿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向日葵,又看了看小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疏离,没有了警惕,只有一种了然的温柔,像在说
“知道了,慢慢来”
小刘的心松了下来。
他知道,思怡或许还没完全接受小刘,或许还在刻意保持距离,或许还念着过去
就像那片向日葵,哪怕生长得缓慢,哪怕要经历风雨,终究会朝着有光的方向,一点点靠近。
而他,也愿意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