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章常在传来有孕的消息后,阖宫上下最高兴的怕就是太皇太后了,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的对苏麻喇姑说:
“这些年给她进补的那些个汤药,总算没有白费。将那身子底子调理得肥沃丰腴,皇帝的龙种一播下去,自然就能生根发芽。”
她满含赞许地望向章常在。
“你也是个争气的,一次便怀上了,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别再整日拉着张脸,皇帝见了岂能欢喜?
合该学学那戴佳氏温温软软的,便是睨人一眼,也带着万种风情。
你呀,就是太过一板一眼,束手束脚,美则美矣,却像段木头,不解风情。”
这些年来,玄烨对章常在始终冷淡,或者是说压根就没想起这号人。
敬事房都是人精,上次顾问行被梁九功那一通威吓到底是刹住了他的那颗躁动的心,老实本分担起敬事房总管的差事。
皇帝喜欢谁谁的牌子就在最前头,不喜欢的连摆在盘子里的机会都没有,叫去那就是今晚必定歇在昭仁殿。
他也算是摸出门道了,自然不会把讨皇帝厌恶的章常在的绿头牌往盘子里摆,这样怎会有机会侍寝。
太皇太后也曾时常过问,顾问行总回一句:
“奴才都按制摆上了,可主子爷不翻牌,奴才也没法子。”
一来二去,太皇太后也渐渐歇了这份心思,知道正路上行不通。
如此这般,久久不承雨露,又遭六宫妃嫔明里暗里排挤,终日困守在慈宁宫陪着个老太太,半点鲜活气儿也无。
章常在的性子越发变得古怪起来,平日里面无表情,看谁都不顺眼,宫里的低位嫔妃时常无端遭她斥责。
众人碍着她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人,不敢当面顶撞,背地里却没少去玄烨那儿递小话,使得玄烨对章常在越发不喜。
面对太皇太后的欢天喜地,章常在却平静得出奇,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太皇太后说什么,她便应什么。
于她而言,自身的存在本就是一场精心的算计,如今是喜是忧又有何分别。
太皇太后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撇了撇嘴,兴味索然地挥挥手: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待会儿让苏麻把库里的补品送些过去,你记得按时用。千万仔细着身子,这可是你往后的倚仗和前程。”
章常在低眉顺目地称了声“是”,福身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望着她消失在帘后的背影,对苏麻喇姑叹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宫里与她境遇相似的妃嫔也不是没有,偏就她整天怨天尤人,没个笑模样。”
苏麻喇姑连忙劝慰:
“老祖宗宽心。等常在主子平安诞下皇嗣自然就好了。这女人啊,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哪有不疼的?做了娘亲心就软了,性子自然也会柔和许多。”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也是。我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章常在骤然有孕,引得六宫妃嫔愈发嫌恶,这嫌弃里就带了几分嫉妒,也抱着几分瞧好戏的意思。
等令窈带着元宵逛御花园的时候,一个个都围了上来。都是宫里的老人了,谁不晓得令窈与章常在之间的那些龃龉?
于是看着令窈的目光就颇具看幸灾乐祸的意思,恨不得煽风点火。
无论是一贯得宠的戴佳氏因此失意,还是那性子古怪的章常在最终落败,对她们而言,都是乐见其成的结果。
翠归一眼就看出那些庶妃不怀好意,侧身往令窈身边站了站挡住窥探的目光。
“主子,您也坐了许久了,早上赵昌过来说主子爷说了午膳在昭仁殿用呢,要不咱们先回去瞧瞧午膳该吃些什么?”
令窈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彰显主子爷对自己的宠爱,好威慑这些瞧好戏的庶妃们。
但她已经不是御茶房那畏畏缩缩的小宫女了,这些年的妃嫔生涯,早已将她磨砺出几分不容轻慢的威仪。挥手道:
“无妨,再坐坐。春末夏初,正是百花争妍的好时候,气候宜人,合该让元宵多走动走动,整日里窝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
看她不走,一会儿围上来三四个人,王答应,刘答应,徐答应皆笑吟吟走了进来,依礼问安,随后在令窈颔首示意下坐在一边石凳上。
王答应身子朝令窈这边凑近了些,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开口:
“戴姐姐真是好兴致,这会子来逛园子呀。”
令窈但笑不语。
刘答应和徐答应互看一眼,徐答应奉承道:
“是呢,今儿天光真好,合该带小公主出来散散心。”
她将目光转向安安静静待在令窈身边的元宵,脸上笑又热络了几分。
“瞧瞧咱们小公主生得真是粉雕玉琢,好比那枝头刚熟的蜜桃儿,水灵灵的真招人疼。”
元宵和小七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小七有多活泼好动,元宵就有多安静沉稳,小小的人儿才六岁,已是小大人的模样。
抬起乌溜溜的眼眸,斜斜瞥了徐答应一眼,丢出一句脆生生的话来:
“说话便好好说话,拐弯抹角做什么?再不说正经事,我便拉着额涅回去了。”
元宵这一句童言无忌,令窈心下暗笑,面上却佯作轻责。
“元宵,不可无礼。”
元宵小嘴一撅,傲娇地哼了一声,索性扭过身去,自顾自地低头摆弄起手中的鲁班锁来,仿佛那木疙瘩里的机巧,远比眼前这些弯弯绕绕的大人有趣得多。
被她这么一打岔,王答应三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也不好再迂回试探。
徐答应话锋一转,幽幽叹了口气,顾影自怜:
“章妹妹当真是好福气,承宠一回便有了龙种。哪像我们姐妹眼巴巴地盼了这些年,盼星星盼月亮,也没盼来一儿半女,终究是福薄缘浅,怨不得人。”
刘答应嗤笑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有孕又如何?”她朝令窈一笑,“再怎么样,难道还能越过了戴姐姐去?姐姐可是主子爷心尖儿上的人,岂是那章常在有资格攀比的?”
王答应立刻接茬:
“说的是呢。只是不知主子爷此番是何用意?明明知晓……”
她语焉不详地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令窈一眼。
“竟还让章常在侍寝,这岂不是落了姐姐的脸面?”
令窈淡然一笑:“主子爷恩泽雨露,临幸谁都是她的福分。我自是替章妹妹欢喜,也替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欣慰。”
她眼波一转幽幽望向王答应三人。
“怎么?听几位妹妹的意思,倒似对章常在有孕颇为介怀?”
王答应三人脸色微变,忙不迭地连连摆手,讪笑道:
“不敢不敢!姐姐言重了!我们不过是随口闲谈几句,绝无他意,姐姐万万别放在心上。”
言罢,几人如坐针毡,寻了个由头,便匆匆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令窈坐石凳上,望着三人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花径尽头,眼风再扫过四周的树荫花丛。那些原本隐匿其间窥探的目光,果然也随之悄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