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与卫常在之间关于八阿哥的这点风波,在佟贵妃心中不过微澜,略一思忖便轻轻揭过,并未过多萦怀。
只因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孝昭皇后的胞妹钮祜禄氏不日便要入宫了。
玄烨的意思是先进宫学习宫规礼仪,按妃的待遇供给,这已是极高的起点,足见皇上对钮祜禄一族的重视与对孝昭皇后母家的优容。
这也就罢了,不知为何,仿佛一切都赶巧凑在了一处,又加了个仁孝皇后胞妹赫舍里氏入宫,佟贵妃看见这个折子,那眼神一瞬就溜到玄烨身上。
如今主子爷和戴佳氏不仅和好如初,还更胜从前,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曾被主子爷视为真爱,却红颜薄命的仁孝皇后亲妹妹要入宫了。天知道这位带着故人影子的赫舍里氏入宫,会不会在他们二人之间掀出风波来。
但玄烨只看了看赫舍里家的折子,册封个贵人,这倒叫佟贵妃捉摸不透了。按照仁孝皇后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不说是妃,便是再差也是个嫔位吧,怎么就封了个贵人。
这仁孝皇后的胞妹是个贵人,孝昭皇后的胞妹却是贵妃,一字之差可是天差地别啊。真不知主子爷是怎么思量的。
佟贵妃仿佛能意识到,这二位入宫后怕是明争暗斗,你争我夺,她要是赫舍里氏可咽不下这口气啊,摆明没把她当回事。
回宫后,佟贵妃褪了大衣裳,在小宫女捧来的浸了茉莉花的温水里盥手,玉镯碰在铜盆上一阵叮当脆响,一避侧首对望蟾吩咐:
“着人将安排给赫舍里贵人住的储秀宫偏殿收拾收拾,最好是翻修一下,上次地动因储秀宫住的都是些答应常在没怎么好生修整,借着这个机会刚好修缮一下,也算是给咱们这位赫舍里贵人添添喜气,省的到时候知道了自己位份心里堵得慌。”
望蟾心领神会,赫舍里贵人与钮祜禄贵妃,两人同是后族出身,可入宫的位份却是云泥之别,一个高居贵妃,一个仅是小小贵人。
那赫舍里贵人心中岂能没有怨气?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主子这随手施舍的一点恩惠,不过是翻修个住处,花费些银钱物料,却能轻易收买人心。
让那位憋着一肚子火的赫舍里氏对主子感恩戴德,将来或可引为助力,一同对付那位风头正劲的钮祜禄贵妃。
她应声嗻,脚步轻快下去安排事宜。
侍棠将佟贵妃扶到东梢间窗下的凉床上,佟贵妃身子弱,素来畏寒,便是暑热时节也不敢直接放冰鉴在屋里,大多是摇摇扇子,用些竹编玉作的坐卧器具。
那凉床早就用冰水擦拭过,溜光水滑,触手冰凉,此时坐卧最是宜人。
侍棠顺手接过小宫女呈上的茶盅放在一旁小几上,替佟贵妃脱了绣鞋,扶着她倚在迎枕上。见佟贵妃蹙着眉,自己亦是忧心忡忡。
“主子,那钮祜禄氏也不知晓不晓得那些事,打着什么目的进宫。”
佟贵妃正在喝茶,闻言手一顿,心里顿时堵得慌,将茶盅咚的一声撂在小几上,拿了一方梅花式绣喜鹊登枝的纨扇扑扑扇着,扇柄流苏簌簌的打在她手背上。
“还能怎么着?以静制动,先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毕竟比我们更着急还在前头顶着呢。”
“狗急跳墙。”侍棠尤觉得不安,小心提醒,“小心她反咬一口。”
她往摇篮里一指,“毕竟她儿子还在主子膝下呢,夺子之仇她忘不了的。”
“夺子?”佟贵妃冷笑。
“没我给她这个机缘,就凭她一个包衣出身的奴才,能挨着主子爷的床边就算她祖上积了八辈子德了,不过是我的儿子借着她的肚子生下来罢了。
再说她未必就喜欢这个孩子,原来来景仁宫跑的多勤快,一册封为嫔,连给我请安都爱来不来的,倒是惠嫔抚养六阿哥的时候她还时常去看看。”
“主子的意思是,她是利用这个孩子换了位份?”
侍棠瞠目结舌,这毕竟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血肉啊,这未免也太冷漠了。
“人家愿意如此,咱们也管不着,她不来我还高兴着呢,让四阿哥跟咱们多亲近亲近,生恩不及养恩大,长大了自然知道谁好。”
佟贵妃懒得搭理一个小小的乌雅氏,包衣出身还能翻了天不成,妃位她就到头了。
“上次夜里过来,在我跟前又是哭又是表忠心,向我照拂她一二,厉害的来了,她知道掉过头求人了。”
佟贵妃斜睨侍棠一眼,“上次说的安排人,你可都安排好了?”
侍棠点头回道:“主子放心,一早就安排好了,都是机灵可靠的。只是钮祜禄氏入宫,按例从母家带了不少贴身伺候的人过来,咱们安排去的人未必能近她的身。”
“无妨。”佟贵妃颇有几分把握。
“望着点动静就成,本也不指望他们能打听到什么。她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想来也会蛰伏些时日站稳脚跟,观察风向。咱们先放宽心,不要自乱阵脚,让人看了笑话。”
侍棠抱愧一笑,奉承道:
“到底是主子沉稳有度,深谋远虑。奴才一听到这消息,这几日夜里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睡,真是惭愧。”
佟贵妃淡淡一笑,目光投向窗外灼热的日光,照的琉璃瓦明晃晃一片,耀的人睁不开眼。
这后宫,永远没有真正平静的时候。
昭仁殿里玄烨快要乐的飞起来,小七刚刚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阿玛,虽是模糊不清,但在玄烨听来就是喊得阿玛,他喜得无可无不可,搂着儿子亲了一口。
“小七,还是跟阿玛亲,这第一声叫的就是阿玛。”
他得意的对令窈一挑眉。
令窈见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地摇头失笑,故意板起脸,嗔怪地戳了戳儿子的小鼻子: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额涅日日夜里照顾你,喂你吃哄你睡,你倒好,第一声竟喊了阿玛?额涅可要伤心难过了。”
她鼓着两腮,似嗔似笑的睨了一过来,夏日午后大好晴光扑了她满怀,照的一身肌肤滢莹泛光,恍若冰雕玉砌,雪捏出来般。
玄烨心旌摇曳,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凑在她耳边吹可口气:
“儿子不叫你,我叫你……令窈……我的令窈……”
令窈被他那物什硌的脸腾地红透了,挣扎着要下来。
“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儿子还在跟前呢。”
玄烨见她如临大敌,避他如猛虎,不禁朗声笑出来,胸膛震动颠的令窈一颤,她娇嗔窝了拳轻捶他一下。
“正经些!别叫小七学了去,将来要是流连花丛,放浪形骸可怎么好?”
感受到小皇帝依旧昂扬精神,隐隐要更进一步,连忙钻了出来,借口去端甜瓜冰碗子飞也似的逃出昭仁殿往小厨房走去,只留在玄烨笑的东倒西歪。
如此浓情惬意,花月团圆,好风佳情一瞬吹到中秋后。
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一同入宫,一个住在永寿宫正殿,一个住在储秀宫偏殿,一高一低,让人侧目,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有感叹钮祜禄家圣眷优渥,有揣测皇上对赫舍里家是否有所不满,更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者,暗中比较两位新小主的风貌气度。
这些闲言碎语传入赫舍里氏耳中,心中本就因位份之事郁结难平,如今再听这些,更是觉得脸上无光,苦涩难堪。越发将自己关在储秀宫之内,深居简出。
钮祜禄氏志得意满,便是秋天萧瑟,亦觉得紫禁城的天高远阔朗。
永寿宫门庭若市,请安巴结的人络绎不绝。原本东六宫占了大半恩宠,如今西六宫终于有个挑大梁的人,那些久居西六宫难得面圣的妃嫔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觉以钮祜禄氏马首是瞻。
便是那些素来低调,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嫔、敬嫔、端嫔等人,如今也时常会到永寿宫坐坐,与钮祜禄氏说说话。
翊坤宫的宜嫔那是最着急的,原本就晋妃无望,偏生还从天而降个钮祜禄氏,论容貌却是和她一般艳光四射,端的是个风华绝代,热辣辣的美人。论家世胜了她不知几何,再论恩宠,已经把她压了下去,及此再无可比的了。
她这个昔日的宠妃一下子跌落泥沼,沦落到和端嫔安嫔一般无人问津,要不是脸皮厚几次三番去乾清宫溜达几圈露露脸,那就可真的沉没在后宫层出不穷的新人旧宠之中,无人问津了。
映云已到盛京安顿下来,玄烨到底估计他俩从小相伴长大,何况拂月之事本与她干系不大,留了一点脸面,虽是远离京城但盛京也不差。
何况她代表的事皇帝的脸面,这些地方官只有巴结的,又住在长公主家,备受礼遇,除了思乡之情,倒也并无太多遗憾。
她拜见了宜嫔的阿玛三官保,将宫里情形细细说了一遍,三官保久久未语,至晚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向京城。
那封家书一入紫禁城就叫人拦下,直接呈送玄烨案头,梁九功已小心谨慎启了信封拿出信笺,玄烨略过了一眼,挥挥手:
“往后头送去吧。”
这便是无碍了。
梁九功会意,又将信笺仔细装回信封封好,朝赵昌努努嘴,往翊坤宫看了一眼。
赵昌得令捧着信下去,交给送信的小太监送到翊坤宫去。
宜嫔正等着焦灼,一听见阿玛有信送来,忙拆开看。
信笺不过一张纸,寥寥数十字,她却看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反复咀嚼。随着目光下移,她原本紧蹙的秀眉竟缓缓舒展开来,待到阅览完毕,猛的将信笺捂在胸口,满眼笑意。
“真是天助我也,阿玛说主子爷已有对付罗斯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我郭络罗家的荣华鼎盛怕是才刚刚起步。”
那磋磨了大半年的心终于落地,只觉得浑身舒坦,歪在南炕上,喜笑颜开,将怀里的信又细细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