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太皇太后神色和悦,便又含笑开口:
“老祖宗有所不知,这孩子不仅模样好,手也巧得很。前些日子宴请蒙古王公,那满堂称赞的奶茶,便是煮的。听佩环说,为了熬出那地道的滋味,她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一遍遍试火候,调比例,一句苦话都不曾抱怨过,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是个难得的实在人儿。”
她说完细细瞧着太皇太后的脸色,见太皇太后徐徐一笑,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了。”太皇太后侧首对身边一位姑姑模样的宫女吩咐,“苏麻,去倒点我尝尝。”
令窈听见苏麻二字心中一动,难不成是苏麻喇姑?她微微抬眼望去,见是位头发花白的嬷嬷,清瘦矍铄,气度沉稳,眉眼柔和,似乎是觉察到令窈的目光,回头抱之一笑,令窈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苏麻喇姑将盛着奶茶的银碗奉上,太皇太后还未饮用,便先赞道:“这味道倒是真有几分相似。”
她接过小啜了一口,“不错,七成像了,很好。”看向令窈,笑意盈盈,“你这丫头有心了。”
令窈忙道:“能得太皇太后一句赞赏,奴才费的那些心思就都值了。昨儿主子爷回宫便说,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想念家乡的奶茶滋味,特意命奴才精心熬煮了送来。二位主子说的话主子爷都一一记在心里呢。”
太皇太后听了,眼中笑意更深,扭头对太后道:
“这小子小时候毛毛躁躁的,如今长大了,心思倒越发细腻了。”
正说着话,忽听外头回禀:“主子,春霭求见。”
令窈听到春霭名字,微一挑眉。真是巧了,这深宫九重,殿宇千间,有些人或许一辈子都难碰上一面。
偏生她与春霭,倒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接连在这风口浪尖上撞见,这“缘分”,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思忖间,春霭已在小太监的接引下步入殿内,目不斜视,径直入了东梢间,恭敬谦卑向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行大礼:
“奴才春霭,恭请太皇太后圣安,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这早晚的,你过来是有事?”
太皇太后正慢条斯理地用膳,手中端着一碗粳米粥,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吹散热气,小口啜饮,抬了抬眼皮看了春霭一眼。
春霭抬起头,暗含哀痛:“回老祖宗的话,小格格的棺椁,今晨已平安送出京城了。奴才特意来回禀老祖宗一声。”
说到小格格,太皇太后和太后接连叹气,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姑娘说没就没了,照料了八九个月,也是有感情的。
一时间屋内愁云惨淡。
苏麻喇姑横了春霭一眼,老人年纪大了要注意保养,不能大悲大恸,这个春霭如今越发没章程了,又拿这事惹老祖宗伤心,还是在用膳的时候。
春霭被她瞪了一眼,脸上讪讪的。
令窈眼眸一转,微微福身,柔声道:
“回老祖宗,奴才曾在民间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早夭的孩子其实都是天上神仙座下的金童玉女。他们见人间繁花似锦,心生欢喜,便偷偷溜下凡尘,寻一户积善积德,福泽深厚的人家投胎,来这人世间玩赏些时日,待玩够了,便又回到仙班去了。”
此言一出瞬间引得太皇太后和太后侧首望着她。
令窈莞尔一笑:“小格格定是菩萨座下童女,见老祖宗慈爱,太后娘娘仁善,心中仰慕,这才到凡间来亲近二位主子,承欢膝下,享一享这人间至暖的亲情天伦。
如今小格格不过是玩够了,回到菩萨身边去了。她在天上,也定会感念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的慈爱照拂,保佑二位主子福寿安康。”
她说完,扫了春霭一眼,接道:
“主子爷想必也听过这个说法。前个儿赏了一尊白玉菩萨像,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的,要随小格格一同回科尔沁去呢。”
令窈盯着春霭:“这事儿大姑姑最是清楚,那尊菩萨像还是大姑姑亲自去库房取的。”
春霭正忐忑不安,冷不防被令窈点名,心头猛地一跳。一时忖度不出令窈此举是什么意思,见她这么一说,殿内凝重的气氛稍歇,便顺着往下说:
“是!是!奴才记得清楚,主子爷特意吩咐了,那尊白玉菩萨像是请高僧开过光的,要随小格格的棺椁一同送回科尔沁去,保佑小格格早登极乐,永享安宁。”
太皇太后闻言心郁稍解,太后在一旁宽慰:
“小格格那样子还真像是童男童女,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一个标志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天下下来的嘛。”
“你们就别哄我了,”太皇太后忍俊不禁,“什么话都搬出来讲,莫要亵渎了神灵。”
春霭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瞥见令窈依旧四平八稳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缕和煦笑意,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总是那么别扭。
令窈眼波流转,瞥见太皇太后面前那碗粳米粥只浅浅动了一点,心下明了,关切道:
“老祖宗,如今天寒地冻的,最是伤身。依奴才愚见,还是饮些温热的黄酒为好,最是活血驱寒,也能让人胃口开些,进饭进得香。
昨儿个主子爷在酒膳上也用了些,奴才瞧着,主子爷用了酒后,胃口确实比平日好了不少,脸上气色都红润了些呢。”
她话锋一转,目光顺势落在春霭身上:
“要不怎么说大姑姑聪明能干,心思缜密,体察入微呢!搁奴才这等愚钝的,就只知死守着膳单办事,上头写着马奶酒,便只知呈奉马奶酒。可昨日取酒时,正巧遇上大姑姑,大姑姑便说:‘这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喝什么马奶酒?自然是温热的绍兴黄酒最好不过了最是养身驱寒。’”
令窈惭愧叹道:“大姑姑金玉良言,见识非凡,奴才等哪敢不听从的,便立刻换了黄酒呈上,果真好呢。”
然而,她话音未落,却又轻轻巧巧地补了一句:
“不过奴才瞧着许是那黄酒偏甜了些,不合主子爷的口味,反倒是奴才一并呈奉上的马奶酒主子爷倒是饮了不少。”
太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瞥向春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春霭脸色一僵,随即扫向令窈,令窈依旧是低眉顺眼,垂首肃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