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隆阿听着含雪那歇斯底里的嘶吼,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脸色铁青。他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够了!此案案情重大,赃银金额骇人听闻,已非我慎刑司所能裁断。来人,即刻将犯妇伊拉里氏缉拿,所有卷宗、证物、人证供词,一并封存,火速移交刑部,听候发落。”
含雪顿觉晴天霹雳,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反应不过来,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令窈,骤然扑向她:
“戴佳氏!你不得好死!”
“小心!” 沁霜吓了一跳,好在她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抓住令窈的手臂,用尽全力向后一拽。
令窈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跄着向后仰倒,含雪那涂着鲜红蔻丹的尖利指甲,堪堪擦着她的咽喉掠过,留下几道火辣辣的红痕。
“反了!反了!快拿下!” 珠隆阿吓得魂飞魄散。
慎刑司大堂顿时乱成一团,几名番役连忙拿了绳子去捆人。
含雪还在那里又踢又掐,突然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看着令窈:
“是你!是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诓我!是你!”
她浑身直哆嗦,瞪大眼睛:
“我以为今日是我千方百计为你设的刑堂。却原来是你为我准备的刑堂。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牵着我们鼻子走,证人,证词,证据都是你在一手在推动。”
令窈缓缓放下捂着脖颈的手,那几道红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她从地上站起来,行至含雪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那脸上面无表情,唯余一双眼眸暗沉沉的:
“对。” 令窈的声音很轻,“是我骗了你。是我诓了你。”
她顿了顿,唇角缓缓浮现出一抹笑:
“可你要怨就怨你自己太蠢,宫里太监宫女不知几何,我根本不知道谁和你有关系,谁涉及其中,也不知道你含雪倒卖的办法,窃取贡品的手段。”
她微微凑近,目光紧紧盯着含雪:
“我只知道构陷他人者,为了让自己编造的谎言显得天衣无缝,往往会不自觉地将自己走过的路,强加在别人身上。因为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真相’,才最‘真实’,才最能取信于人!”
她直起腰不再看含雪,眸光投向屋外湛蓝的天空。
“所以我以身作饵,请君入瓮。我故意示弱,让你有可乘之机,诱你步步紧逼,让你在得意忘形之时,亲口说出你倒卖贡茶的门路,只有让你亲口说出这些‘关窍’,我才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涉案人证,拿到真正的物证,才能将你这条隐藏在深宫里的蛀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含雪心神俱震,张着嘴,一言不发看着她,直到慎刑司番役将她拖出大堂,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那刚刚作为人证指证令窈的达春三人此时像个鹌鹑一般缩在角落里,紧闭着眼,腿肚子直打摆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珠隆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这三个早已吓破胆的“人证”,心中毫无波澜。不过是些被裹挟利用的蝼蚁罢了。他挥了挥手,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将达春、周二狗、秦富安三人一并收押,连同含雪案卷、证物,即刻移送刑部。此案已结,慎刑司不再过问。”
三人瞬间哭嚎求饶,然而番役们动作麻利,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拖拽起来,绳索加身,哭喊声很快便随着他们被拖出大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慎刑司大堂骤然安静下心,只余下角落里炭火的哔啵声。
珠隆长长舒口气,如释重负。他只想尽快了结这桩烫手山芋,抽身事外。
拿起惊堂木,象征性地在案上轻轻一磕,连忙定案:
“戴佳氏,经查证,贡茶私卖一案,与你无涉,无罪释放。”
令窈闻言,悬着心终于落地,福身行礼:“谢大人明察。”
珠隆阿的目光随即转向沁霜,眉头却蹙了起来。这丫头有点棘手,账簿是她记的,人也是她告发的。这身份,着实微妙啊。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
“至于沁霜……你……”
令窈立刻上前一步,抢在珠隆阿说出处置之前辩解:“沁霜在乾清宫差事繁多,位卑言轻,那含雪将沁霜蒙在鼓里,这才记下账簿,而后觉察不对,及时告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算是将功补过。”
珠隆阿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本就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愿深究其中细节。令窈这番话,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顺水推舟,挥了挥手:
“嗯,言之有理。沁霜虽有失察之过,但能及时醒悟,检举首恶,功过相抵。此案已结,你二人都退下吧。”
令窈和沁霜喜出望外,相视一笑,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走出大堂。
珠隆阿主目送着她们离去,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脸上露出及时抽身的庆幸。
“总算送走了。” 他喃喃自语。
绾缨一路疾行,那雪天地滑,积雪叫人踩实,又冻了一夜,光滑如镜,跌跌撞撞,等了翊坤宫时,人已摔得鼻青脸肿。
殿外尚还镇定,恐叫宫里其他后妃看了笑话,等入殿便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戚惶,一脸泪痕:
“主子主子,求您救救奴才,救救奴才母家。”
殿内,宜嫔正在和姐姐郭络罗贵人商议乳母人选,郭贵人已有一个多月身孕,这是郭络罗氏第一个皇嗣,无论男女都慎之又慎。
听见绾缨如此惊慌失措,倒把郭贵人吓一跳,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宜嫔柳眉一竖,立即呵斥:“有什么话,好好说,在这里哭爹喊娘做什么?吓到龙胎你死罪难逃!”
绾缨哭声骤然一止,将呜咽咽下,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而后道:
“含雪……含雪被查出窃取贡品,私卖贡茶之罪,贪墨赃银高达七八千两。”
“什么?” 宜嫔霍然起身。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痛心疾首,“这个蠢货!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含雪,那是她郭络罗氏费尽心机、耗费重金才安插进乾清宫的眼线。是她们窥探圣意、维系家族荣宠的关键棋子。
如今竟然捅出如此天大的篓子,七八千两,这足以砍头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