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霜收回目光看向塔布鼐:
“奴才还想问一问,为何每次御膳房发放贡茶至御茶房,总会‘一时疏忽’,多送一盒?”
话音一落,塔布鼐顿时如坐针毡,脸色阴沉下来。
沁霜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乘胜追击:
“前几日武夷白露贡茶,您说是年关将近,忙中出错,情有可原。那清明前后呢!每年夏秋两季呢?那时候御膳房清闲得很呢,总不至于也忙得晕头转向,数不清盒子吧?总领,您倒是给奴才解释解释,这‘一时疏忽’,为何偏偏次次都‘疏忽’在御茶房头上?次次都‘多’出一盒?”
这段日子塔布鼐将她磋磨的寝食难安,这份恨意终于能爆发出来,沁霜看塔布鼐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沁霜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塔布鼐的脸上。
塔布鼐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轰得头晕目眩,脸色苍白一片,眼神慌乱地扫过堂上众人,那些审视探究的目光让他针芒在背,扎得他坐立难安。
“我……这……” 塔布鼐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沁霜的质问,如同剥皮抽筋,将他精心维护的“疏忽”谎言撕得粉碎。
但他毕竟浸淫官场数十年,上推下卸,嫁祸于人的本领那用的是炉火纯青。
脸上的慌乱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间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怒不可遏的模样:
“岂有此理!定是……定是我御膳房下面那些胆大包天的奴才,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丑事!”
“哦?” 沁霜嘴角勾起一抹浓浓讽刺的冷笑,她微微歪头,目光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盯着塔布鼐。
“那敢问总领,您御膳房是哪位手底下的‘能人’,如此胆大包天,次次都能瞒过您的法眼,‘疏忽’地多送一盒贡茶给御茶房呢?”
“……”
塔布鼐瞬间语塞,他脸上的“愤怒”僵住,眼神闪烁不定,嘴唇翕动了几下:
“那丹……对!就是那丹!这厮掌管贡茶发放,定是他监守自盗,瞒天过海,我……我回去就扒了他的皮!”
他说的信誓旦旦,手舞足蹈,激动不已,脸上似乎是被手下人的罪行气着一般,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沁霜心里门清,塔布鼐是在胡乱攀咬,推卸责任。
但她并未再继续逼问,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转而高抬下颌,直直地望向主位之上,那位早已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慎刑司郎中珠隆阿。
慎刑司大堂内,唇枪舌剑,暗流汹涌,而大堂之外,雪霁初晴,寒意更甚。
内务府总管嘎禄那圆胖的身影,已在筒子河畔的御柳冰挂下伫立了许久。
柳枝上凝结的冰棱,在正午耀眼的日光下,闪烁一道幽光划过他的脸。
当那丹这个名字传来时,嘴角微不可察的轻轻扬了扬,随后冲身边的拜堂阿(清各衙门管事而无品级者)抬抬下颚。
拜堂阿小心翼翼觑他一眼,连忙打个千儿:“嗻,奴才这就去捉那个那丹。”
“错喽。”
嘎禄转动着拇指的翡翠扳指,漫不经心。
“要捉跟那丹过不去的那帮人”,他笑的意味深长。
“塔布鼐那老狐狸,仓促之间能想出来顶缸的,只会是他平日里厌恶、排挤的人,绝不会是他真正的心腹。那丹?哼,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真正要紧的,是那些跟塔布鼐一样厌恶那丹、处处与他作对、甚至帮着塔布鼐打压那丹的人!这些人,才是塔布鼐真正的心腹爪牙!懂了吗?”
拜堂阿细细咀嚼着嘎禄的话。他犹豫了一下,面露无奈:
“总管高见,奴才明白了。只是御膳房毕竟是塔布鼐的地盘,他经营多年,盘根错节。那些头脑活络、会钻营的,自然都上赶着巴结他,急他所急,厌他所厌,若……若真按这个路子去抓人,岂不是要把大半个御膳房都抓空了?”
嘎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蠢材!谁让你把人都抓空了?”
他猛地俯身,凑近拜堂阿面前,伸出那只用带着翡翠扳指的手,轻轻拍了拍拜堂脸颊:
“动动脑子,抓谁,不抓谁,不是看他在塔布鼐心里有多重要。而是看谁锒铛入狱,对我们最有利,对我们好处最多,就抓哪个。听 明 白 了 吗?”
拜堂阿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连连点头如捣蒜: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办,定让总管满意。”
说完,如同逃命般,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嘎禄直起身,望着拜堂阿消失的方向,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仿佛在欣赏一件得意的玩物。
这时,一位侍卫模样的人急急走来,踩的地面积雪吱吱作响,恭敬行礼:
“回禀总管,达春、周二狗、秦富安三人,虽未直接涉入此案,但经查实,他们长期与宫人勾结,利用职务之便里应外合,窃取倒卖宫中贡品,已成蛇鼠一窝。奴才已按总管吩咐,顺藤摸瓜,循着他们三人的亲眷、同伙、销赃渠道,将整个倒卖贡茶的链条一网打尽。所有涉案人犯,均已缉拿归案,现押解在侧巷之中,听候总管发落。”
嘎禄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目光扫过侍卫,赞许:
“嗯,办得不错。”
随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侍卫,那侍卫心领神会,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几张折叠整齐的地契文书,双手高举,恭敬呈上:
“此乃从涉案人犯家中及销赃窝点查抄所得,共缴获现银一万两,另有京中三处宅邸地契,请总管查验。”
嘎禄伸手接过,并未细看,只是用手指捻了捻银票的厚度,又扫了一眼地契上的位置,那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的满意笑容。
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侍卫的肩膀:
“好!兄弟,辛苦了!这份功劳,我记下了。”
侍卫听他这般夸赞,连忙行礼表忠心:
“为总管效力,万死不辞。”
嘎禄并没有全收,而是在银票里抽出一半,随后把另一半塞进侍卫手里:
“拿着,当做追缴的罪银,待会儿呈给刑部。”
侍卫不解,困惑的瞟一眼嘎禄。
嘎禄轻轻一笑,显然是心情极好,愿意教导他一两句。
“凡事不能做的太绝,也不能太贪心,表面一定要过得去,比如……”他的目光看向侍卫的袖口,“你袖子里的银票……”
侍卫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奴才知错,奴才猪油蒙了心……”
嘎禄抬手打断,摇摇头:“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但是我也可以不知道,你拿了一点,没有全吞,大头都给我了,这就是你的智慧。我刚刚的做法也跟你一样,缉拿这些人怎么可能没有赃款,但至于有多少就咱们说了算了,可,一定要有银子呈上。”
嘎禄不再多言,将那叠银票随意地揣入怀中。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慎刑司衙门。
一场风暴正在堂内酝酿,而真正的猎人,早已在风暴之外,悄无声息地收割了最丰厚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