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晴步履匆匆赶至乾清宫时,夜色已深。
宫内一片静谧,玄烨因连日祈雨辛劳,早已安寝,且今夜似乎睡得格外沉熟。
顾问行刚轻手轻脚地从寝殿退出,连日操劳奔波,满脸疲惫,腰背都佝偻了几分。
他正揉着酸痛的肩颈,抬眼便瞧见漱晴神色凝重地疾步而来。
“你来得正好,我这一身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你去殿内值个半夜,容我喘口气歇歇。”
漱晴却并未应承,而是疾步上前,对着顾问行深深福了一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谙达,奴才此来,有件极其棘手之事,需请您老亲自拿个主意。”
顾问行揉肩的动作一顿,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审视着漱晴紧绷的脸色:
“哦?何事竟让你都拿不准主意?说来听听。”
漱晴眉头紧锁,语速飞快:
“此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御茶房宫女绘芳,被查出私藏主子爷的贴身衣物……”
“什么?”
顾问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猫,佝偻的身体瞬间挺直,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
“她好大的狗胆!竟敢动这等心思,私藏龙体之物,这是要翻天不成?”
他胸膛剧烈起伏,怒不可遏。
“还回禀什么?这等不知死活、玷污圣体的贱婢,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顾问行自打玄烨幼时就伺候他,视其为眼珠子般珍重,更将维护帝王尊严视为毕生使命。
在他眼中,任何触及帝王隐私、玷污圣体清誉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
绘芳此举,无异于在他心头最神圣的禁地捅了一刀。
侍立一旁的梁九功见师父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青,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声劝慰: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您消消气,消消气。”
顾问行被梁九功搀扶着,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抬眼死死钉在漱晴煞白的脸上:
“漱晴,春霭才去小格格那儿多久?满打满算一个月都不到。你倒好,给我办出这么一桩‘漂亮’差事。且不论那绘芳是不是贼,单说这帝王贴身衣物,是如何落到一个外路御茶房宫女手里的?你们四执库是干什么吃的?首当其冲,难辞其咎,渎职之罪,跑不了!”
他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在斋宫那几日,我两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那绘芳,整日里跟在你屁股后头,鞍前马后,殷勤备至。怎么?春霭大姑姑立下的规矩——‘各司其职,各安其分’,都被狗吃了不成?你身为管事姑姑,竟敢让一个专司茶水的宫女,去碰触、整理、甚至有机会窃取主子爷的贴身衣物?你……你……”
顾问行气得手指直哆嗦,指着漱晴,后面的话竟一时噎住,脸色由青转红,显然已是怒极攻心。
漱晴被顾问行这番疾风骤雨般的怒斥,彻底打懵了。
她原本只想着如何处置绘芳,却万万没想到,顾问行一针见血,直接点出了她作为四执库管事姑姑最致命的失职。
她光顾着抓贼,却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引狼入室、玩忽职守的源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她浑身冰凉,脸色惨白如纸。
漱晴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喉咙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才意识到,绘芳的案子,竟成了悬在她自己头顶的一把铡刀。
那漱晴脚步极快,兰茵跟后面追都没追上,急匆匆赶来远远儿的就听见顾问行这番诘问,她三步并两步行至顾问行面前,行礼道:
“顾谙达容禀,有句话说的好叫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顾问行犹自含怒的双眼:
“那绘芳,心术不正,处心积虑。纵使我们四执库上下严防死守,冷言冷语,甚至恶语相向,也扑不灭她那颗钻营攀附、献媚讨好的心。
这点,缀霞可以作证。每次她溜达到我们跟前,我们都没给过好脸色。奈何她脸皮忒厚,死赖着不走,还时常动手动脚,假借帮忙之名,实则伺机窥探。”
兰茵说着,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惨白的漱晴,语气带着无奈与委屈:
“姑姑也是碍于她是太后宫里拨到乾清宫的人,不愿轻易撕破脸面,更不愿因些许小事责罚于她,伤了慈宁宫的体面,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曾想她竟包藏了这等祸心。”
兰茵这番话,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虽未能将漱晴彻底摘得干干净净,却也将绘芳的处心积虑与漱晴的顾全体面点得明明白白。
将四执库的失察之责,巧妙地转嫁到了绘芳的蓄意钻营和太后体面上,大大减轻了漱晴的罪责分量。
顾问行听着兰茵的陈情,胸中翻腾的怒火稍稍平息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依旧阴沉如水:
“即便如此,绘芳之事一旦坐实,那晚负责整理主子爷贴身衣物的当值之人,也休想撇得干净。你们四执库,必须给我一个明白交代。”
顾问行目光扫过漱晴和兰茵:“这乾清宫的规矩,难不成随着春霭一走,就形同虚设了不成?”
说完,他怒气未消,猛地一甩袍袖,转身便朝着自己值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漱晴和兰茵哪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跟上。
“这事问我?”
顾问行头也不回,脚步匆匆。
“那得问你们自己!你们给我一个说法。”
漱晴与兰茵飞快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兰茵见漱晴不说,只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谙达息怒,还有……还有一事,也需请您老拿个主意……”
“还有?”
顾问行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还有谁,还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偷主子爷的物什,一个个都反了天不成?”
漱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死死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敢说。
兰茵强自镇定,小心翼翼道:“是……是御茶房管事戴佳令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