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露神色平静,身形纤秀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只往门口一站,那无形的威压便让御茶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目光淡然扫过众人,在含雪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
含雪得了这无声的许可,才敢直起身,方才那嚣张的气焰早已收敛得干干净净,垂手侍立,姿态恭谨。
“小格格晨起闹着要喝乳茶,指明要上次宫宴上尝过的蒙古风味。”
承露看向令窈:“令窈,你伤势可曾痊愈?能否当差?”
令窈连忙躬身:“回承露姐姐,奴才伤势已无大碍,可以当差。”
承露微微颔首:“太后娘娘已回禀过主子爷,自今日起,御茶房熬制的乳茶,亦需按例供应小格格处。你便依着上次宫宴的方子调制即可。”
“嗻。奴才遵命。” 令窈恭敬应下。
承露的目光随即落在角落里的章佳宁格身上:“宁格。”
宁格闻声,立刻上前一步。
“太皇太后已向敬事房明示。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御茶房,专司熬煮主子爷日常饮用的乳茶,不必再回慈宁宫当值。午后敬事房便会送来调令文书。”
承露随即训诫道:
“往后,你便在令窈手下当差。务必勤谨用心,莫要失了太皇太后娘娘的体面,也莫要失了规矩分寸。”
此言一出,不仅宁格躬身称嗻,连一旁的含雪也下意识地跟着微微一颤。
承露这话,明着是嘱咐宁格,暗里何尝不是敲打所有人?
尤其那句“在令窈手下当差”,更是将御茶房新的人事格局定得清清楚楚。
宁格行礼应诺,神色不见半分得意或失落,仿佛只是领受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承露传完话,不再多留,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而过,便转身离去。
梁九功堆起笑容,对着令窈拱手:
“恭喜令窈姑娘。承露姑娘既如此说,想必午后敬事房送来的,不止是章佳氏的调令,更有姑娘晋升御茶房管事之位的明文。老哥哥在此,先给姑娘道喜了。”
令窈连忙谦逊回礼:“梁谙达言重了。奴才微末之功,全赖主子爷与太后娘娘洪恩浩荡,奴才不过尽本分罢了。”
梁九功呵呵一笑,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含雪时,点了点头,便也转身挑帘而去。
屋内只剩下御茶房众人。
含雪狠狠瞪了令窈一眼,冷哼一声,挑帘而去。
这一番小小的插曲,让绘芳强撑端坐的身姿有些摇摇欲坠。
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的至尊,如今将全副心力都倾注在这位同族女孩身上。
绘芳虽身处底层,却也隐约嗅到了那深宫帷幕后无声的硝烟。
科尔沁、达尔罕同宗不同支的博尔济吉特氏内部,早已暗流汹涌。
太皇太后与太后的母族,如今竟无适龄女子可送入宫闱。
而达尔罕亲王一族在漠南蒙古各部中的威望正如日中天。
此消彼长之下,这位养在深宫的小格格,其分量早已超越了寻常宗女,成为维系满蒙联姻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砝码。
主子爷远非其父顺治帝那般,对蒙古贵女或宠或厌皆在明处。
当今皇帝是连允许入宫,以示恩宠的表面文章都吝于再做。
那小格格能留待宫中待年,已是各方势力角力的最后一次松口。
太皇太后与太后焉能不紧紧抓住这唯一的契机?她们需要的是能真正扎根于帝王身侧维系蒙古荣光的血脉纽带。
而非她绘芳这等空有颜色,却无根基,更无血脉相连的浮萍。
自己是什么?
绘芳心底一片冰凉。
不过是一枚曾被随手拾起,聊作试探的棋子。
一枚在太后庞大棋局中,无足轻重、甚至面目模糊的弃子。
想起来了,便随手抛个机会,抓不抓得住,全凭造化,于执棋者而言,无关痛痒。她接连的失仪莽撞,早已在御前烙下不堪大用的印记。
主子爷那日暖阁中毫不掩饰的冷淡与敷衍,佩环姑姑眼底深藏的失望与警告,桩桩件件,都宣告着她这枚棋子的彻底废弃。
起复无望,前路渺茫。
或许,御茶房真的不该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