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尚不得知。
但是很快秦巧梅就知道刚刚的那个人为什么眼神不对了。
她分到的大棚是第三个，挨着知青旁边的大棚。
进了大棚开始分组，一个组六个人。
计分员站在旁边指挥大家，确定小组长。
她这一组的六个人小组长是孙青。
就是曲天妈妈。
计分员叫人的时候向前跨了一步，站了出来。
去刚刚分配的时候秦巧梅是知道的，她们都是白菜地的。
但是没想到竟然是孙青是小组长。
那可真是冤家路窄。
旁边那个女人也是跟她们一组的，这个人刚刚那么说，就肯定是知道陆旷和她家曲天的事。
但肯定不知道她自己也和孙青有过摩擦。
那孙青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说话也酸里酸气，意有所指。
“这大队也是，就分给我一些啥也不会干的小媳妇。”
六个人里就秦巧梅是新婚小媳妇。
但这话也有抱怨大队的意思，计分员听到的时候瞥了一眼孙青，“有意见可以跟队里沟通。”
孙青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没有注意场合，“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不也是怕地翻的不好，菜种的不好，出苗少，到时候咱们大队也赚的少吗？”
“到时候连累的不还是大家伙吗。”
“不是还有你把关呢吗。”有人低声在孙青耳边说，“到时候偷奸耍滑她也赚不到多少工分。”
这倒也是，计分员常年计分，谁偷奸耍滑她心里最是清楚。
孙青扬着脖子，“你们五个跟我过来吧，我在大队干活七年了，平时最看不惯眼里没活的人。”
这话又在影射着谁，不用多说。
也不知道这活都还没开始干呢，怎么就肯定秦巧梅是个不会干活的人了。
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只要有工作，就有欺压新人打压新人的现象，秦巧梅想着毕竟自己初来乍到，她也不好贸然给人对上，况且对方还是在队里生活了很多年了。
这年头队和队报团，村和村报团，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真对上自己不一定有胜算。
她只当没听见，开始打量着她人生中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环境。
她长在城市里，很少看见真正的田地
就算是看到，也只是在电视上，或者是坐在列车上隔着窗户遥遥远望，转瞬即逝。
连一块塑料膜，一条柳枝，以及锄头，三叉子，这些工具都让人感到陌生。
这些地队里的老爷们都翻过一遍了，此时脚上踩过的土地是稀稀松松的，还有一点粘脚。
这些地在种菜的时候还要再翻一遍，然后撒上种子，轻轻盖上一层薄土，再附上塑料膜。
“你，跟我撒种子。”孙青介绍完情况，指了指秦巧梅旁边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刚刚低声和孙青说话的人。
又指秦巧梅，“你，跟王楠用三岔叉子翻地。”
撒种子的活最轻松，他们这里是白菜地。
白菜苗撒苗都是一撒撒一片，然后轻轻盖上土，封上一层膜就可以等发芽的。
但翻地就不一样了。
翻地的三叉子很重，要将插头插进地里，然后把土翻出来，翻拌成稀松透气的土壤。
不止需要力气，也需需要手法。
不然冬天的地是很难翻得动的。
这还是队里的男劳动力们用镐和铁锹翻过一遍的，全是大土块。
要是这翻地的速度跟不上，那撒种子的人就得慢下来。
进度也会慢下来。
这并不适合秦巧梅这种第一天上任的人。
王楠一看就是有力气的，人长得也壮实，皮肤黝黑粗糙，手上也有厚重的老茧。
王楠皱着眉打量着秦巧梅，又看了看秦巧梅细皮嫩肉的手。
显然也不太赞成孙青这么分配，但也不好说什么。
“你先看我翻，别乱动手。”
她虽然不好说什么，但显然也没打算让笨手笨脚的秦巧梅浪费自己的时间。
两个人一组，如果有人帮倒忙，那更是浪费时间。
秦巧梅心里早有预料，也不急，真就在旁边静静地看，还挑了一把稍微轻点的三叉子拿在手中适应。
王楠干活利落，三叉子很听她的话，手起叉落，一下子就进去半截，剩下的半截用脚踩住，往下一压，整个三叉子头就没进地里，在小幅度翻出来，把土块打散。
动作一气呵成，动作快如流水。
王楠一口气翻了一小垄，抬头看看低头，估摸着得有小一个小时了，秦巧梅还静静地站在那，看的认真，也没有不耐烦。
是个好性子的姑娘。
王楠最讨厌一些心浮气躁，心不踏实还不虚心求教的人，看秦巧梅看的认真，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你试试。”
这就是打算教秦巧梅了。
秦巧梅拎着自己挑好的工具上前，还道了声谢。
王楠也累了，拿着搪瓷缸倒了一缸热水，拄着手肘站在一旁看，发现秦巧梅确实手法生疏，但自己干活的步骤却让她学出了个十成十。
关这一点，就比孙青那边不停问“这么多籽厚不厚，薄不薄，塑料上压几块石头”的孙胜美好多了。
“你把三岔子这样放，可以稍微省力点。”
她忍不住指点。
秦巧梅按照王楠的说法试了试，确实省力不少，明亮的眼神一弯，“谢谢王姐。”
她试探性地叉了下土，力气小了，没叉进去。
她又把三叉子拔出来，这次用了脚，力气大了，难拔出来。
孙青刚把王楠翻好的地撒上菜籽，见此就忍不住嘲讽道，“都快晌午头了，你怎么还翻不出一块地，孙胜美都知道一垄地撒多少籽了，知道盖土薄厚了。”
踩一捧一，明显就是故意找茬挑刺。
秦巧梅没说什么，一旁的王楠就先皱了眉头。
不过到底是一个小组的，孙青还是小队长，孙胜美还是她外甥女，不好说什么，只能又端起缸子，指点秦巧梅几句。
秦巧梅以前能踏踏实实坐在电脑前，老老实实一份工作做了四五年，此时也能安安心心研究怎么翻好一块地。
何况她上辈子又不是没种过菜，虽然只是在阳台上，用花盆种的，但她有的是耐心。
别人在休息的时候，秦巧梅还在不停练习。
陈丽嘴上说着不急，但行动上却恰恰相反。
日头当中的时候，就回去拿了笔和本子来大棚找秦巧梅。
大棚里人挺多的，中午大家都喘口气，有的出去溜达，有的吃着自己在家带的干粮垫一下肚子，还有的聚在一起聊天。
只有秦巧梅，一直在那块地忙活，手里的三叉子翻来翻去。
“闺女，你不休息休息吗，别累狠了。”
这些小媳妇乍一开始下地干活确实有挺多斗志昂扬，势头过猛，一身干劲。
但因为掌握不了正确方法，第二天多数都起不来炕了。
“从前在家还真没用过，我多练练。”
秦巧梅笑了笑，抬手放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掏出来一块手帕打湿了，擦了擦手。
“我现在给您写一份。”
“行，不用写那么多，就写一点点基础的就行，我家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别到时候就图个新鲜还让你白费精力。”
“行。”秦巧梅又笑了笑，“你家孩子多大了。”
“十二。”
“行。”
大棚里没干净的地，秦巧梅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就把本子放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写起来了。
她没有写和陆旷一样的，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十二岁的小孩，在当代已经快小学毕业了。
而且李江家里也全是识字的，不可能一点不教，索性就写了一些三年级左右的识字集。
光写识字集不行，还得有趣。
最后她索性她就写了两篇小故事。
《稻草人》和《雪孩子》。
写完秦巧梅让陈丽看，陈丽拍手叫好，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这混小子天天看小人书，有啥用，看看这多好，多有意义。
陈丽心满意足，把纸笔小心翼翼的揣进话里，准备走了。
结果看见秦巧梅又拿起三叉子开始翻地，又不由顿住脚步，“你们小队长就让你做这个？”
“不是。”秦巧梅摇头，“孙胜美撒种子盖膜。”
陈丽算是生产队里的领导，年轻的时候只会比这更苦更累，虽然现在这些大棚里的事不用她做，但这项工作年年干。
哪里活轻哪里活重，哪里需要速度，哪里可以摸鱼这些她可是一清二楚。
她是蹙着眉走的。
回去了就跟李江说了这事。
“我刚去大棚里，孙青咋给秦巧梅安排的是翻地的活。”
说这话的时候，孙俪儿子，李向阳正在旁边，接了话茬，“看他们家不顺眼呗。”
“咋了，你知道？”
“妈，我跟你说，这事别人还真不知道……”
陈丽给了李向阳一下，“说重点。”
“陆旷给曲天揍了。”
“而且，孙青的兄弟媳妇张翠兰，之前想给她外甥女说给秦大，上门好几次，秦家没看上。”
陈丽真不知道这些八卦，“所以她才针对秦巧梅。”
李向阳还想说什么，结果陈丽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和一个小屁孩聊上八卦了，顿时虎着脸，给李向阳撵出去了。
李向阳扮了个鬼脸，顺着陈丽的目光逃之夭夭。
一旁的李江放下了纸笔，“不全是吧。”
“哪有小媳妇下地干活不遭白眼的，手心手背还不一样厚呢，总得有个过程，锻炼出来了以后干活也不拖后腿。”
“那咋不让孙胜美白眼呢。”
“你看看孙胜美姓啥呢，孙胜美她妈就是张翠兰啊，之前她妈就想把孙胜美说给秦巧梅她大哥，不过没说成，现在嫁给别个，好像是……”
陈丽听着心烦，没等李江说完就摆摆手，“一天天的全是乱码七糟的事。”
王楠也觉得今天真是心烦意乱。
她家里男人不顶事，出力全是她自己一个人，一家老小的饭也都要她来做，今天要来队里上工，她就带了两个干巴馒头。
她吃饭的时候秦巧梅正好停下来，还给了她两个酸菜肉沫包子，说要感谢她上午教她做事。
她不要，秦巧梅硬塞，说教书育人，教了就是师傅，孝敬师傅天经地义。
而且也不是啥好东西。
谁不喜欢这种不仅长得好，脾气好，有耐心，还厨艺在线的小闺女。
王楠做梦就想要这么个闺女，可她闺女随她，是个火爆性子犟脾气，一点就炸，不禁对秦巧梅的语气和缓下来，“我看你这东西挺快，别一下子累到自己，到时候手起泡起茧子使不上力就惨了。”
“你别理孙青那张嘴，她那嘴是忒烦人。”
结果她包子还没吃饭，孙青又回来了。
看见秦巧梅还在翻那一垄地，那面上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要都像你这样，磨磨蹭蹭，开春这点白菜苗都下不了地，真是搁家里当大爷当惯了，也不知道你家怎么教你的，又蠢又笨。”
她是故意给秦巧梅安排最重的活，让她干不出来，耽误大家的进度，大家伙肯定就会对秦巧梅有意见。
“她干不完，不还有我吗，我帮她干。”
王楠刚吃了秦巧梅两个包子，有些看不下去孙青这么欺负人。
王楠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脾气上来了那真是火冒三里地，管你是谁，都能骂的你找不着北，但干活却是一把好手，有些男的都比不上他。
她要不是因为这个脾气，那这小队长可能真轮不到她孙青。
以前她也是看不惯小媳妇笨手笨脚的，也不爱教，都给人撵走去打下手，混点工分，没成想今天竟然帮秦巧梅说起话来了。
这让孙青脸上表情一顿，旁边的人又开始打量秦巧梅来，好奇她是怎么做到让王楠站出来给她说话的。
但孙青也不是吃素的，“她干不完，那你帮她干，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你再快也是拖进度。”
王楠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想摔了家伙事上前理论，被秦巧梅从后面扯拉一把。
“我其实不是没学过，也不是磨磨唧唧。”
秦巧梅的声音轻轻的，但在两个人对峙之间突然插话，存在感还是非常明显。
她把三叉子拿起来，插进土里，找准位置上脚踩，最后翻出来拍碎土，动作丝滑，竟然比王楠刚刚翻出来的土地还要细还要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