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那句“这次先不和你计较”说得又急又响,尾音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恼羞。他分明是被苏瑶那句“闹到皇上那里去”堵了嘴——真要闹到御前,先不论谁对谁错,他为了苏柔就带人闯丞相府拿人,本就失了太子体统,再者萧珩找的那小厮证词漏洞百出,若被皇上查问,他只会落个“偏听偏信、处事鲁莽”的名声。
苏瑶垂着眼,嘴角没什么笑意。她知道萧允这是服软却不服气,可眼下能把人拦下来就好,真要逼得太紧,反倒容易让他和苏柔拧成一股绳,后续更麻烦。
“太子殿下能明辨是非,自然最好。”她语气放得平和了些,却没松口,“只是我院里的丫鬟清白得很,今日太子殿下带侍卫上门要拿人,这事若传出去,她们的名声怕是要被污了。还请殿下回去后,跟府里的人交代一句,莫要在外乱嚼舌根。”
萧允脸涨得通红,想说“本殿知道”,偏又拉不下脸,只梗着脖子道:“本殿知道分寸!”说完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若不是这没用的东西,刚才也不会被苏瑶问得哑口无言。
那小厮被他瞪得一哆嗦,缩在侍卫后面,头几乎要埋进衣领里。苏瑶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就这么个没见过世面又贪钱的主儿,萧珩也敢拿来当证人,怕不是急着对付她,连手脚都没做干净。
“既然殿下清楚,那便请回吧。”苏丞相这时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不容置疑的疏离,“小女院里的丫鬟没做错事,自然不能跟殿下走。丞相府虽比不得东宫尊贵,却也容不得人随意来拿人。”
萧允被苏丞相噎了下,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来“拿人”的,结果人没拿成,还被苏瑶堵得说不出话,反倒显得他理亏。他咬了咬牙,又看了眼一旁抹眼泪的柳姨娘,终究没再说硬话,只道:“苏丞相好自为之!”说完甩袖就往外走,连看都没看苏柔的母亲一眼。
太子府的侍卫和那小厮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前厅里的喧闹一下子散了,只剩下苏丞相、柳姨娘,还有站在门口的苏瑶和刚走进来的楚墨。
柳姨娘见太子走了,脸上的泪也收了些,只是看着苏瑶的眼神依旧带着怨怼,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念叨。她知道苏丞相现在正生气,若是再帮着苏柔说话,怕是讨不到好。
“瑶儿,你回来了。”苏丞相看向苏瑶,脸色缓和了些,只是眉宇间还有愁绪,“今日这事……委屈你了。”
“父亲言重了,女儿没受委屈。”苏瑶走上前,“倒是父亲,被太子殿下这么闹一场,怕是烦心了。”
苏丞相叹了口气,没接话,目光却落在了苏瑶身后的楚墨身上,忙拱手道:“王爷怎么也来了?”
“本王与瑶儿在锦绣阁查账,听闻太子殿下往丞相府来了,便顺路送她回来。”楚墨语气平淡,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前厅吵嚷,便进来看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姨娘,“倒是没料到,太子殿下会为了点‘芙蓉糕’的事,动这么大的火气。”
这话听着是陈述,却像是在敲打——太子为了苏柔,连规矩都不顾了,这事传出去,丢的不仅是太子的脸,还有丞相府的脸。柳姨娘脸色一白,往后缩了缩,不敢再抬头。
苏丞相自然听出了楚墨的意思,脸上更显尴尬,忙道:“是小女之间的误会,让王爷见笑了。”
“误会能解开就好。”楚墨看向苏瑶,“既然丞相府没事了,你要不要跟本王回锦绣阁?账还没查完。”
苏瑶知道他是想帮自己避开府里的麻烦,点头道:“好。”
“父亲,女儿先跟王爷回锦绣阁了,晚些再回来给您请安。”她对苏丞相福了福身。
苏丞相巴不得她离府避避,免得再被柳姨娘或苏柔缠上,忙道:“去吧去吧,路上当心。”
两人转身往外走,刚走到影壁处,就见春桃正站在廊下等,见苏瑶出来,忙迎上来:“大小姐,您没事吧?刚才听府里的丫鬟说太子带了好多侍卫来,吓死我了。”
“没事了。”苏瑶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瑶光院,跟绿萼她们说一声,让她们别担心,太子没把人带走。再让厨房炖点安神汤,给她们都分点。”
“哎!”春桃应声,又看了眼楚墨,见他没说话,才快步往后院去了。
楚墨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墨影站在车旁候着。两人上了车,马车缓缓驶离丞相府,苏瑶才松了口气,靠在车壁上,指尖捏着披风的流苏。
“刚才在府里,你倒是镇定。”楚墨看着她,眼底带着点笑意,“换作旁人,被太子那么指着鼻子问,怕是早就慌了。”
“慌也没用。”苏瑶抬眸看他,“萧允本就偏袒苏柔,我若慌了,他反倒觉得我心虚。再说,我本就没做过,何必慌?”她顿了顿,想起那个小厮,“倒是萧珩找的那个证人,也太不顶用了,三言两语就露了破绽。”
“或许他本就没指望那小厮能把你怎么样。”楚墨指尖敲着膝盖,“萧珩那个人,向来喜欢‘投石问路’。他让那小厮去太子面前作证,说不定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顺便搅得丞相府不得安宁。”
苏瑶皱眉:“搅得丞相府不安宁,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楚墨道,“丞相府乱了,你自然顾不上锦绣阁的事,他就能趁机在铺子里动手脚——就像之前那批苏绣和云锦。再者,太子为了苏柔跟丞相府闹僵,他这个做弟弟的,说不定能从中渔利。”
苏瑶这才明白过来。萧珩是想借着苏柔的事,一边搅乱丞相府,一边挑拨太子和苏丞相的关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么说来,苏柔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那苏柔……”她想起苏柔平日里的算计,心里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是被萧珩利用了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楚墨淡淡道,“就算知道,她为了对付你,怕是也愿意被萧珩利用。毕竟在她眼里,只要能让你不好过,其他的都不重要。”
苏瑶沉默了。她和苏柔虽是姐妹,却从小就不对付。苏柔总觉得母亲柳姨娘是妾,自己便低了她一头,处处跟她攀比,后来更是因为楚墨,对她恨之入骨。这次用芙蓉糕栽赃她,怕也是积怨已久。
“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楚墨见她神色低落,递过一盏茶,“先想想顺通船行的事。萧珩扣了那五匹苏绣,肯定不会一直放在手里,他要么拿去送人打点,要么就是换了银子。墨影已经去查顺通船行掌柜的动向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苏瑶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了些,点头道:“嗯。那批苏绣是苏州最好的绣娘绣的,上面有‘云溪阁’的暗记,若是他拿去送人,只要找到有这暗记的苏绣,就能查到去向。”
“你倒是细心。”楚墨挑眉,“连暗记都知道。”
“母亲教的。”苏瑶笑了笑,“母亲说,贵重的料子都要有暗记,免得被人掉包或是偷换。以前跟着母亲管铺子时,她教了我不少这些门道。”
正说着,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墨影掀开车帘,低声道:“王爷,大小姐,顺通船行的掌柜找到了,就在城南的‘来福客栈’,跟一个穿灰衣的男子见面。”
“灰衣男子?”楚墨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没看清楚,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脸。不过属下看着他的身形,像是三皇子府的人。”墨影道,“属下已经让人盯着客栈了,没敢惊动他们。”
“去来福客栈。”楚墨对车夫道。
马车调了个方向,往城南去。来福客栈是家小客栈,就在城南的一条窄巷里,平日里多是些跑商的小商贩住。顺通船行的掌柜沈涛会在这里跟人见面,倒是藏得严实。
马车停在巷口,楚墨和苏瑶没下车,只让墨影去打听。过了约莫一刻钟,墨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块碎布,布上绣着半朵兰花——正是“云溪阁”苏绣上常见的花样。
“王爷,大小姐,沈涛刚才跟那灰衣男子交易了,属下让人跟着灰衣男子,在他身上扯下了这块布。”墨影把碎布递过去,“那灰衣男子进了前面的‘悦来布庄’,沈涛则回了船行。”
苏瑶拿起碎布看了看,点头道:“是云溪阁的苏绣没错。这兰花的绣法,是苏州独有的‘缠枝绣’,别的地方绣不出来。”
“悦来布庄?”楚墨眸眼微沉,“那布庄是兵部侍郎家开的。兵部侍郎一向跟三皇子走得近,看来萧珩是把苏绣送到兵部侍郎那里去了。”
“送给他做什么?”苏瑶不解,“兵部侍郎又不缺这点料子。”
“或许不是送料子,是送‘人情’。”楚墨道,“兵部最近在查一批军械的账目,听说账目有些不清不楚,兵部侍郎正头疼。萧珩送他苏绣,说不定是想让他帮忙遮掩什么,或是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
苏瑶恍然大悟。萧珩是皇子,手里却没什么实权,一直想往兵部掺手,怕是早就盯上了军械的事。他扣下锦绣阁的苏绣送给兵部侍郎,无非是想拉拢人心,为自己铺路。
“那现在怎么办?”她问,“要不要去悦来布庄把苏绣拿回来?”
“不用。”楚墨摇头,“拿回来反而打草惊蛇。既然知道苏绣在兵部侍郎那里,咱们只需要‘不小心’让皇后知道这事就行了。”他看向墨影,“你去查一下,皇后娘娘宫里的采买管事,是不是这几日要去悦来布庄采买布料。”
墨影应了声“是”,转身又去了。苏瑶看着楚墨,眼里有些佩服:“王爷倒是想得周全。让皇后知道,比咱们自己去要回来管用多了。”
“皇后最恨皇子结党营私,尤其是用这种旁门左道的手段。”楚墨嘴角勾了下,“萧珩是她儿子,她嘴上护着,心里却最看重规矩。若是让她知道萧珩为了拉拢兵部侍郎,偷了摄政王府铺子里的东西,定然饶不了他。”
两人在巷口等了没多久,墨影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王爷,查到了。皇后宫里的刘管事,明日一早就会去悦来布庄,说是要给新进宫的秀女排选布料。”
“正好。”楚墨接过纸条,递给苏瑶看,“明日你跟本王去趟悦来布庄。”
“我也去?”苏瑶愣了愣。
“自然。”楚墨点头,“你是锦绣阁的主子,那批苏绣是你的东西,你去‘认’回自己的东西,才名正言顺。再说,你去了,才能让刘管事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后。”
苏瑶明白了。她去悦来布庄,当着刘管事的面认出那批苏绣,刘管事回去跟皇后一说,皇后自然会去查萧珩。到时候不用他们动手,萧珩就得吃个大亏。
“好。”她点头应下,“明日我跟王爷一起去。”
马车又往锦绣阁去,回到铺子时,已近午时。王掌柜见他们回来,忙让人备了午饭,就在书房里摆了张小桌,四碟小菜,一碗汤,看着简单,却做得精致。
“大小姐,王爷,铺子里没什么好东西,您二位将就着吃点。”王掌柜笑着道。
“挺好的。”苏瑶拿起筷子,“比在丞相府吃得自在。”
楚墨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对王掌柜道:“沈涛那边,你暂时别惊动他。就当不知道报损的事是假的,该怎么跟他打交道,还怎么打交道。”
王掌柜忙点头:“老奴明白。王爷是怕打草惊蛇?”
“嗯。”楚墨道,“他女儿在三皇子府当侍妾,他肯定还会帮萧珩做事。留着他,说不定能查出更多萧珩的动静。”
王掌柜应了声“是”,又道:“对了大小姐,方才您走后,苏州那边的绣坊来了封信,说是下个月要出新的苏绣花样,问咱们铺子要不要预定。老奴把信放您桌上了。”
“好,我等会儿看看。”苏瑶道。
吃过饭,王掌柜收拾了碗筷下去,书房里又剩下苏瑶和楚墨。苏瑶翻出苏州绣坊的信看了看,上面画着几种新的花样,有鸳鸯戏水,有松鹤延年,都绣得极精巧。
“下个月的新花样不错,订二十匹吧。”她对楚墨道,“正好锦绣阁的苏绣快卖完了。”
“你定就好。”楚墨没意见,他正翻看着之前那本“进货”的细账,指尖在“顺通船行”几个字上停了停,“沈涛跟锦绣阁合作了十几年,以前都没出过差错,怎么这次突然敢帮着萧珩做假账?”
苏瑶也觉得奇怪:“会不会是他女儿在三皇子府受了委屈,萧珩拿他女儿要挟他?”
“有可能。”楚墨点头,“但也不排除他自己贪财。毕竟萧珩许的好处,肯定不少。”他放下账册,“墨影已经去查沈涛女儿在三皇子府的情况了,晚上应该能有消息。”
两人没再说话,苏瑶继续看绣坊的信,楚墨则翻看着其他的账册。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账册上,也落在苏瑶的发顶,暖融融的。苏瑶偶尔抬头,能看到楚墨专注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眼时,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厉,多了些温和。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楚墨忽然抬头看她:“怎么了?账册上有问题?”
“没……没有。”苏瑶猛地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就是觉得这新花样挺好看的。”
楚墨看了她一眼,没拆穿,只嘴角弯了弯,继续翻账册。
下午的时候,春桃从丞相府赶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大小姐,这是厨房刚做的点心,我给您带了点。”春桃把食盒放在桌上,“对了大小姐,方才我回院的时候,见柳姨娘去了二小姐院里,两人在屋里说了好半天话,好像还吵了起来,声音不大,听不清说什么。”
“吵架了?”苏瑶挑眉,“苏柔不是还在‘病’着吗?怎么有力气吵架?”
“谁知道呢。”春桃撇了撇嘴,“我听院里的小丫鬟说,二小姐这几日根本没好好躺着,昨日还让丫鬟去街上买了糖糕呢。怕是装病给太子殿下看的。”
苏瑶没意外。苏柔本就是装病栽赃她,自然不会真躺着。只是她跟柳姨娘吵架,倒是有意思。
“她们吵完架后,柳姨娘去哪了?”她问。
“回自己院里了,脸色不太好。”春桃道,“二小姐院里的丫鬟也出来了几个,个个脸色都紧绷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苏瑶指尖敲着桌面,心里琢磨着——难道是苏柔发现自己被萧珩利用了,跟柳姨娘闹?还是萧珩没帮她把事情办成,她心里窝火?
“你回去后,让绿萼悄悄盯着二小姐院里的动静,有什么事随时来报。”她对春桃道。
“哎!”春桃应下,又道,“大小姐,您今晚回不回府啊?方才老爷让人来问了。”
苏瑶看向楚墨,楚墨道:“今晚先回府吧。明日一早,本王让人去丞相府接你。”
“好。”苏瑶点头,“春桃,你先回去跟父亲说一声,我晚些就回府。”
春桃应声走了。苏瑶又在锦绣阁待了会儿,跟王掌柜交代了订苏绣的事,才收拾东西准备回丞相府。
楚墨送她到府门口,看着她下了马车,才对墨影说“盯着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