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的目光掠过仍沉浸在重逢悸动中的八重樱,最终落在了她怀中那只正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家伙身上。
他朝绯狱丸伸出手,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小家伙,既然你已放下仇怨,那便跟我走吧。油豆腐,管够。”
绯狱丸那双大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里骤然点亮的星辰,闪烁着纯粹而渴望的光芒。
“真的吗!?说话算话!大哥你可不能反悔!”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尾巴因兴奋而飞快地摇晃起来,差点从八重樱怀里蹦出来。
“这就叫上大哥了啊……”一旁的卡莲忍不住轻声吐槽,对这称呼的转变速度感到些许愕然。
穹没有回应卡莲的吐槽,他的动作未有停顿。
那只伸向绯狱丸的手并未收回,而是顺势反手,精准地握住了始终静立一旁的漆黑太刀——【地藏御魂】的刀柄。
下一刻,他手腕猛然发力!
“铿——!”
伴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漆黑的刀身被悍然插入脚下的大地。
并非简单的刺入,就在刀尖没入地面的瞬间,穹握刀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轰隆——”
以刀身为中心,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骤然迸裂出无数蛛网般的幽暗裂痕!
那不是物理的破碎,而是现实与记忆边界被强行撕裂的罅隙!
紧接着,无法形容的、磅礴浩瀚的记忆潮汐如同压抑了万年的记忆浪潮,从那裂隙中咆哮着奔涌而出!
这洪流并非针对物理存在,而是直指意识深处。
首当其冲的八重樱和卡莲,她们的瞳孔瞬间被无数飞速闪回的画面所充斥——
那是未曾被穹干涉的、冰冷而残酷的“原本”:
八重樱看到自己被侵蚀律者彻底吞噬意识,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中湮灭;
卡莲看到自己无力阻止悲剧,看着八重樱步入毁灭,自己在无尽的悔恨与徒劳的挣扎中迎来终局;
甚至包括绯狱丸……或者说玲,那在无尽憎恨中扭曲、最终被封印、或是被彻底消灭的孤独命运……
庞大的、属于“失败”未来的记忆碎片,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她们的内心,带来近乎窒息的战栗与明悟。
这庞杂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地藏御魂被穹淡然拔出,空间裂痕迅速弥合消失时,八重樱和卡莲仍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底残留着未能散去的惊悸与恍惚。
她们终于真切地理解了,穹口中那所谓的“剧本”究竟意味着何等沉重的分量,而他所谓的“救下”,又是何等颠覆性的奇迹。
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回似乎被刚才动静吓到、缩回八重樱怀里的绯狱丸身上。
“那么,”他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足以冲击灵魂的景象从未发生,“你们是否愿意跟我们走呢?”
绯狱丸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八重樱,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穹,最后对油豆腐的渴望压倒了对刚才那可怖景象的短暂恐惧。
她用力点了点头,小声却坚定地说:“我……我跟大哥走!”
……
穹立于残火未尽的废墟之间,目光扫过怀抱着绯玉丸、仍带迷茫的八重樱,以及一旁神色担忧的卡莲。
他并未多言,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指尖之上,淡金色的光华无声流转——那是属于「记忆」命途的力量,缥缈如烟,却又沉重如亘古的星痕。
“卡莲·卡斯兰娜,八重樱。”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实的躯壳于你们已是负累,过往的悲剧亦成枷锁。我将予你们新的存在形式——超越血肉,铭刻于忆。”
未等两人回应,浩瀚如星海的记忆洪流已自穹的周身奔涌而出,瞬间将她们吞没。
周遭的废墟景象如同被水浸的墨画般扭曲、消散。
卡莲感到一种奇异的失重感,仿佛灵魂被抽离,投入了一条奔腾不息的光阴之河。
她“看”到自己的一生以惊人的速度倒带、闪现:训练场上的汗水、与八重樱初遇时的心动、分离的痛苦、战斗的决绝……每一种情绪,每一个瞬间都被无形的手掌细细摩挲、剖析,最终萃取为最精纯的“概念”。
痛苦并未消失,却不再具有撕裂她的力量,反而如同被妥善收纳的档案,成为了构筑她新存在的基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旧的躯体正在“消散”,一种更为轻盈、更为核心的“自我”正在被无法理解的力量用璀璨的“忆质”一丝丝重新编织。
这种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深层次的、令人战栗的蜕变,仿佛破茧成蝶,却又远超于此。
八重樱的经历亦如此。
巫女的职责、与卡莲的羁绊、被侵蚀的绝望、守护玲的执念……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提炼。
她仿佛悬浮在意识的海洋底层,目睹着构成“八重樱”的一切被拆解又重组,庞大的记忆流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地塑造着她新的形态。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废墟的景象重新浮现,但她与卡莲的躯体已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半透明质感,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流转,如同蕴藏着星辰忆海。
举手投足间,不再有物理上的滞涩,反而带着一种忆者特有的、近乎灵体的飘逸与神秘。
磅礴的记忆力量在她们体内平静地流淌,等待被驱使。
“这是……”卡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微微发光的双手。
她能感觉到,曾经需要崩坏能驱动的武器,此刻只需一个意念,便能由忆质直接重构显现。
八重樱轻轻握拳,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力量,目光复杂地看向穹。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存于现实的‘模因身’, akin to the memokeepers of the Garden of Recollection.” 穹淡然解释道。
“肉身会腐朽,但记忆与意识若能承载,便可近乎不朽。这便是我为你们选择的,‘剧本’之外的新道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拥有此等力量,便需有相应的职责与归属。”
“世界蛇——一个蛰伏于阴影,却旨在对抗终焉、为文明存续而不择手段的组织。那里需要你们的力量,也能为你们提供存在的意义和庇护。”
“世界蛇……”卡莲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看向八重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却也有一丝从漫长悲剧中解脱后,对“新可能”的探寻。她们的力量源于穹,而穹显然与这个组织关系匪浅。沉默片刻,卡莲率先点头:“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所安排的道路,我愿意加入。”八重樱也轻轻颔首,绯玉丸在她怀里好奇地眨着眼,似乎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很好。”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会有人来接引你们,告知你们世界的真实与蛇的使命。”
他并未多做解释,抬手间,空间如同幕布般被轻易撕裂。
就在这时,穹随手一召,一旁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戴着面具、披着斗篷的身影——正是世界蛇的干部,灰蛇。他发出嘶哑的电子音:“恭迎您的归来,尊主。看来,您带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新成员。”
卡莲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想将八重樱护在身后,却发现自己新的身体反应更快,忆质本能地在身前凝聚成一道微光的屏障。
灰蛇发出低低的轻笑:“不必紧张,卡莲·卡斯兰娜小姐,八重樱小姐。我是灰蛇,奉尊主之命,前来接引二位。”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世界蛇的同胞。组织的伟大目标——为了终结崩坏,不惜一切代价存续文明,需要每一位成员的力量。”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却又冰冷得不带感情。
“不惜一切代价?”卡莲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眉头微蹙。她天生的正义感让她对这种模糊的表述感到不安。
“正是。”灰蛇点头,“在对抗终焉的伟大事业面前,个体的牺牲与手段的抉择皆是必要之恶。”
“具体的教义与职责,随后我会详细向二位说明。想必穹大人已经证明了,他所能带来的‘奇迹’,远非寻常手段可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焕然一新的两人以及八重樱怀中的绯玉丸。
卡莲与八重樱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最终,卡莲率先点头:“我明白了。”
“……我愿意加入。”八重樱也轻轻颔首。
绯玉丸在她怀里好奇地眨着眼,似乎被灰蛇奇怪的样子吸引了。
“很好。”穹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她们就交给你了,灰蛇。”
“谨遵您的意志。”灰蛇微微躬身,随后对两位新成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么,两位,请随我来,了解你们的新‘巢穴’与使命吧。”
安排妥当后,穹的目光落回了八重樱怀中的小家伙身上。“至于你,玲。回家的时间到了。”
他并未多做解释,抬手间,空间如同幕布般被轻易撕裂,露出其后光怪陆离、充满数据流光的通道——那是通往“往世乐土”的路径。他带着玲,一步踏入。
往世乐土,英桀记忆的安置之所,数据的深渊。
这里的光景超乎现实常理,巨大的晶体结构耸立,其中封存着模糊的身影与战斗场景;
金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从虚无中倾泻而下,又在触及地面前消散成点点萤火;
远处偶尔传来兵刃交击的回响,或是某段对话的碎片,却又转瞬即逝,留下永恒的寂静。
玲紧紧抓着穹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好奇。
四周流淌的庞大信息让她本能地感到敬畏,仿佛踏入了一座由无数故事和灵魂堆砌而成的神圣墓地。
一些破碎的画面偶尔会闪过她的脑海——冰冷的实验室、紫色的眼眸、无尽的黑暗——让她不自觉地颤抖,将穹的衣角抓得更紧。
穹的步伐稳定,无视周遭变幻的光影,径直向着某个特定的坐标行去。
最终,穹在一片静谧的、飘落着虚幻樱花的庭院停下了脚步。
庭院中央,一位身姿窈窕、留着樱色长发的女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她腰系太刀,气质清冷,正是逐火英桀之一——樱。
她的目光原本平静地落在穹身上,然而,当她的视线触及他身旁那个娇小、长着狐耳和四条尾巴、正怯生生探头的小小身影时,那平静瞬间破碎了。
即使形态大变,即使气息微弱,那份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羁绊,让她在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存在。
“……玲?”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虚拟的数据身躯竟也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泛起涟漪。
她从未想过,竟能在此地、此刻,再次见到妹妹的存在,尽管是以这样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形式。
玲看着樱,那双大眼睛里先是迷茫,随即,被封印在记忆最深处、属于“玲”的情感冲破了形态的隔阂。
“……姐姐?”她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然后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樱的腿,仿佛害怕她再次消失。
樱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小家伙,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毛茸茸的耳朵,感受着那真实不虚的触感——尽管是由忆质与数据构成,却无比真实。
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无尽的困惑冲击着她作为数据记忆体的核心。
“玲……真的是你?但这怎么可能……你……”樱的声音依旧哽咽,她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询问,看向穹,“这究竟……?”
“如你所见,我将她从律者的宿命与无尽的憎恨中剥离了出来。”穹平静地陈述,“现在的她,只是玲。”
樱再次低头,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小兽,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数据构成的樱花无声飘落,洒在这超越了生死与时空的重逢之上。
“姐姐……我好想你……”玲把脸埋在樱的怀里,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依赖,“那里好黑……好可怕……但是……现在好像都不怕了……”
她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倾诉着模糊的感受。
“没事了……玲,没事了……”樱轻柔地拍着妹妹的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哽咽。
“姐姐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你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一遍遍地保证着,像是在对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数万年的遗憾与悲痛,在此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为无声流淌的数据泪光。
穹静立一旁,蓝色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这感人至深的重逢场面,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拯救?奇迹?不,这不过是必要的修正。
凯文被过去束缚,选择了最极端却也最无望的道路,他救不了所有人,甚至救不了最想救的人。
而我……继承了这份力量,便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个体的情感羁绊或许是弱点,但若能化为可控的变量,便能成为打破既定“剧本”的筹码。
卡莲、八重樱、玲……甚至是英桀们的记忆……一切可利用的存在,都应当被纳入新的规划。
情感只是工具,存续才是目的。
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她们的感激或团圆,而是为了验证另一种可能性——一种超越“救世”铭刻之命、由我亲自执笔的……新的结局。
为这个既定的世界带来开拓的变量。
他没有将这番思绪表露分毫,只是看着重逢的姐妹,淡淡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凯文没能做到的,我做到了。这便是……我允诺的那名为「开拓」的‘变数’。”
说完,他悄然转身,将这片弥漫着复杂情感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终得重逢的姐妹。
他的脚步在寂静而瑰丽的往世乐土回廊中远去,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无数记忆的流光,也倒映着他那冰冷而宏大的蓝图。
新的篇章,已然揭开一角,而执笔之手,注定将引向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