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资本内部的空气,已经稀薄到近乎凝固。
现金流断裂的倒计时,像无形的绞索,每一天都在收紧。尽管叶凡和苏雨墨带领着核心团队,正在争分夺秒地寻找那个理论上存在的模型漏洞,试图实现绝地翻盘,但现实的运营压力,却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冰冷而残酷。
供应商的催款电话已经从礼貌的提醒升级为严厉的最后通牒; payroll 部门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下个发薪周期的资金安排;甚至一些基层员工中也开始流传起公司即将破产清算的谣言,人心浮动。
叶凡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高强度的战略推演中,几乎不眠不休。他刻意屏蔽了外界的这些,或者说,他将所有这些压力都独自扛了下来,只在苏雨墨和极少数核心成员面前展现冷静和决断。但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眉宇间的刻痕越来越深,抽烟的频率也明显增加了。
林晚晴通过商业圈内的风声和自己的观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与叶凡,自那场未竟的婚礼后,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他们彼此关心,却又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各自居住,事业上也更多是独立运作,偶有合作。正因如此,她更能以一个相对清醒的旁观者视角,看清叶凡此刻面临的绝境有多深。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通过电话给予温柔的安慰。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在冰冷的现实危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通过一些公开渠道的信息和圈内朋友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擎天处境的严峻程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壮大。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帝国崩塌,看着他被这巨大的压力击垮。
一天下午,林晚晴以洽谈合作为由,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她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径直去了一家以隐秘和高效着称的私人银行俱乐部。
坐在那间装饰着古典油画、铺着厚厚地毯的奢华会客室里,面对那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专业的客户经理,林晚晴平静地打开了她随身携带的一个文件箱。
里面,是她所有的个人资产证明。
包括她名下那几处位于顶级地段的房产——其中一处是她已故母亲留给她的、充满童年回忆的别墅;她凭借自己早期投资和经营积累的、与叶凡毫无关联的现金储备;她收藏多年的、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其中不少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款;她个人信托基金里持有的优质蓝筹股和债券;甚至还有她个人工作室(她一直坚持经营着自己的艺术投资事业)的一些核心资产和版权。
这些,是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在与叶凡分开的那些年里,凭借自身能力与眼光积累的全部根基,是她安身立命、保持独立与尊严的最终保障。
林女士,您确定要……全部进行抵押吗?客户经理仔细审核着文件,即便以他的职业素养,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他清楚这些资产的价值,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目前的市场环境下,抵押率可能不会太理想,而且利率……
我确定。林晚晴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请尽快办理,我需要最快的速度拿到资金。
她没有解释用途,但精明如客户经理,联想到近期擎天资本的风波以及林晚晴与叶凡过往的关系,心中已然明了。他不再多问,只是效率极高地开始处理各项手续。
签署文件的时候,林晚晴握着笔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当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名字时,她仿佛能听到某种东西被剥离的声音。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些许悲壮的释然。
她想起与叶凡初识时,他被她的才华吸引,而非她的背景;想起他们曾一起探讨艺术与商业的结合,那些灵魂共鸣的瞬间;也想起分手后,他依然尊重她的事业,在必要时提供支持,却从不越界干涉。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超越世俗关系的深刻理解。
她爱他。这份爱,并未因关系的改变而消逝,反而沉淀得更加纯粹。她爱的是他这个人,是他构筑梦想时的神采,是他偶尔流露的脆弱,是他灵魂深处那份不为人知的执着。
他的梦想,他的帝国,是他存在的意义的一部分。如果这一切崩塌了,那个她所欣赏、所爱的、完整的叶凡,或许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独立经营多年的、象征着自由与尊严的,去赌一个他的。
资金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一个完全合规、与擎天资本有正常业务往来的第三方投资机构,以项目投资款的形式,注入了擎天资本一个正在运营的子公司。这笔钱,相对于擎天庞大的资金缺口,或许仍是杯水车薪,但它如同久旱逢甘霖,恰好解了那迫在眉睫的、维持基本运营和支付最紧急款项的燃眉之急。
最关键的是,这笔来源清晰、看似正常的到位,在一定程度上暂时稳住了内部最基层的浮动人心,也堵住了一些最刺耳的催款声音。这为叶凡和苏雨墨争取到了无比宝贵的、不被琐碎事务频繁打断的、专注于寻找的喘息时间。
叶凡很快注意到了公司资金流的这点微妙变化和这笔及时的。他询问了cFo陈深。
陈深也是刚刚配合走完流程,他带着复杂的表情,敲开了叶凡办公室的门。
叶总,那笔缓解了我们短期压力的资金……来源查清了。是林晚晴小姐。陈深的声音有些迟疑,他观察着叶凡的脸色,她……抵押了她个人名下的几乎所有资产,包括她母亲留下的别墅、她的个人收藏和投资……通过瑞丰投资,以项目款的形式注资进来。
叶凡正在敲击键盘的手,骤然停在了半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深,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陈深将一份简单的资金来源说明和资产清单的复印件放在叶凡的桌上。
叶凡拿起那张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每看一行,他的脸色就沉下去一分。那些资产,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那都是林晚晴凭借自己的能力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是她独立于他之外的证明,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而她,竟然瞒着他,将这一切都抵押了出去,换成了支撑他这座摇摇欲坠帝国的……弹药?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胸腔。有震惊,有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刺痛和愧疚。
他从未想过,要让她为自己付出到如此地步!他们早已不是夫妻,他甚至没有立场要求她做什么。可她,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打林晚晴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叶凡?电话那头,传来林晚晴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叶凡喉咙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晚晴,那笔钱……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林晚晴轻轻笑了笑,那笑声依旧柔和,你知道了啊。没什么,就是一个正常的投资而已,我觉得那个项目有潜力。
晚晴!叶凡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带着痛惜和责备,别骗我!陈深都告诉我了!你抵押了你所有的资产!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电话那端的林晚晴再次沉默,片刻后,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叶凡,那是我的资产,我有权决定怎么使用。我认为,投资你和擎天的未来,值得。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些,却像重锤敲在叶凡心上:我们虽然不在一起了,但我依然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能渡过这次难关。这就够了。
叶凡握着手机,久久无言。胸腔里那股复杂的情绪翻涌着,让他几乎窒息。他能想象她独自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孤注一掷,能想象她签署那些抵押文件时的决然。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内心却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和义无反顾的勇气。
责备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了互相指责的资格。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沙哑的:……谢谢。晚晴,这份情,我记下了。
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林晚晴轻声说完,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叶凡久久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林晚晴的牺牲,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处境的凶险,也让他肩上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重。这不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和擎天资本的存亡而战,更是为了不辜负这份超越世俗关系、沉重而纯粹的信任与支持。
他必须成功。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数据流和战略图,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专注,仿佛要将那屏幕灼穿。之前那个关于模型漏洞的疯狂念头,此刻不再是理论上的可能,而是承载了具体重量和温度的、必须实现的目标。
林晚晴押上自己的一切,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绝不能,让这份信任,坠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