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夜月华下的无声交心与道音共鸣,柳明远与墨尘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全新境界。
那层薄纱虽未彻底掀去,却已通透无碍,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依旧维持着“墨先生”与“柳先生”的凡俗称谓,依旧在城西这小院中品茗、闲谈,但每一次目光交汇,每一句看似寻常的话语,都蕴含着超越凡俗的理解与深意。
清晨,寒意稍退,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些许暖意。
柳明远的精神竟比前几日又好了些,他示意墨尘从床头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密封得极好的精致陶罐。
揭开层层油纸与软木塞,一股清冽异常、带着山间云雾般灵秀气息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老夫早年游历,于一处险峻山巅偶得的‘云雾灵芽’,数量极少,一直舍不得喝。”
柳明远亲自执壶,以恰到好处的温水冲泡,茶烟袅袅升起,他轻嗅着那气息,脸上露出追忆与享受的神色,似是无意,又似有意地感慨:
“此茶生于绝顶,扎根岩缝,饱汲日月精华、山巅云雾之灵气,方能孕育出这一份远离尘嚣的清冽纯粹。”
“吾辈……行走世间之人,游历四方,踏遍山河,亦当效仿此茶,于这万丈红尘、茫茫人海之中,砥砺心神,寻觅那一丝超脱凡俗、照见本真的机缘啊。”
他言语之中,“灵气”、“超脱”等词已不再刻意回避,却依旧巧妙地包裹在“游历”、“机缘”这类凡俗雅士也能产生共鸣的词汇之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墨尘双手接过柳明远递来的茶盏,只见汤色清碧,芽叶舒展,如同复生。
他轻啜一口,一股微薄却精纯的灵气伴随着清苦回甘的滋味滑入喉中,缓缓散入四肢百骸,滋养着经脉。
他颔首,目光清澈地看向柳明远,应道:“先生所言极是,红尘万丈,烟火人间,看似纷扰,实则亦是淬炼道心的最佳熔炉,能于此间,与先生静坐,细品此等灵物,闲话世间沧桑,已是难得的清净,莫大的机缘。”
自那日后,柳明远仿佛放下了最后的执念,开始以一种更为直接,却又依旧保持着“听闻”、“古籍有载”等保护色的方式,向墨尘传授他近两百年修行生涯所积累的见闻、常识与禁忌。
他会在谈及地理风貌时,“偶然”提及某些特殊的地热活跃区或古老山脉深处,可能孕育着性质温和的阳属性玉石,或是地脉之力显化之处。
他会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墨尘若与人交易珍贵之物,需谨记财不露白,保持戒备,并巧妙提及几种修真界常用的隐匿气息、探查真伪的粗浅法门。
他更会借着谈论养生延年,“引申”到突破人生大关时可能遇到的几种心神摇曳、幻象丛生的境况,并强调守静笃、持本心的重要性。
他尤其反复强调“根基”与“心境”的不可替代性,一次谈及古籍记载时,他神色肃然,缓缓道:
“曾闻有上古先贤遗训,言及金丹成就之品质,七分取决于道基是否牢固雄厚,三分方看机缘造化。”
“根基若是不固,便如同在流沙之上修筑高塔,外表或许光鲜,稍有风雨,顷刻间便有倾覆之危;而心神若是不够澄净通透,杂念丛生,则无需外魔侵扰,内心自会生出无穷魔障,阻碍前路。”
这番话,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墨尘清晰地照亮了接下来修行道路的重心——继续夯实那已远超同阶的根基,并持续不断地涤荡心尘,使道心臻至圆满无瑕的境地。
听着柳明远这些凝聚了毕生经验、智慧乃至血泪教训的提点,墨尘只觉以往阅读功法玉简、自行摸索时遇到的许多模糊不清、理解不透之处,此刻都豁然开朗,如同云开见月明。
他结合自身对《黄庭阴阳五气诀》的深刻感悟,以及太虚瓶推演、药田培育中获得的种种体悟,相互印证,融会贯通,道心愈发通透圆融,对前路的认知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就在这日复一日,于清茶袅袅、看似闲谈实则传道的氛围中,墨尘那本就已松动到极致的筑基后期瓶颈。
终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当他例行打坐,心神沉入《太虚炼形术》的运转时,于无声无息间,悄然突破。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灵力狂暴的冲撞。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
仿佛积蓄已久的溪流,终于漫过了最后一道浅浅的坎,汇入了更为宽阔的河道。
经脉在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下自然而然地拓展,丹田气海容量悄然增加,原本就已精纯的灵力变得更加凝练,如同水银般在体内顺畅奔流。
神识感知的范围与敏锐度,也随之提升了一个明显的层次,对自身、对外界的感知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成功晋入筑基后期,而且由于前期压制得极其狠厉,根基打磨得无比扎实,此次突破带来的提升异常稳固,没有丝毫不稳的迹象。
突破之后的墨尘,气息非但没有变得张扬,反而愈发内敛深沉,如同深潭之水,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更为磅礴的力量。
这份变化,在寻常凡人乃至低阶修士眼中或许难以察觉,但在柳明远这等达到筑基巅峰、灵觉犹存的老修士感知中,那份突破后的圆融气韵与生命层次的细微提升,却隐约可辨。
次日清晨,当墨尘如同往常一样前来探望时,柳明远靠坐在躺椅上,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于心的欣慰与赞许。
他并未点破,只是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墙角处,一株在寒冬中顽强抽出的、嫩绿的新芽,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陈述最寻常不过事实的语气,轻声道:“寒冬已尽,春回大地,草木自会萌发生机,抽枝发芽,原是天地常理,再寻常不过了。”
墨尘闻言,知他已然看破自己突破之事。
他走到桌边,执起泥炉上温着的茶壶,为柳明远杯中续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动作从容不迫,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应道:“先生说的是,春发之机,固然是天地规律,却也离不开冬日里深埋根茎、默默积蓄的功夫,若无厚积,何来薄发?”
柳明远听罢,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正舒心而释然的笑容,接过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不再多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着境界顺利提升至筑基后期,墨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太虚八卦瓶的掌控也随之精进了一丝。
瓶内那方小天地中的灵气流转似乎变得更加顺畅自然,药田中那些低阶灵植的生长速度,在同等时间流速下,也有了微不可查的提升。
他依旧维持着低调而持续的积累,收集着那些看似无用的零碎材料,进行着最简单的淬炼预习。
但心中对于未来修复那几件破损法器,乃至最终冲击那虚无缥缈的金丹大道,已有了更强大的信心和一条愈发清晰、坚定的前行路径。
归叶城的冬日即将过去,而墨尘的道途,迎来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