坳地之内,已是人间炼狱。
污血横流,怨魂尖啸,风刃如织,原本十二人的小队,此刻只剩下寥寥三四人在苦苦支撑,且个个带伤,灵力濒临枯竭。
领队的孙毅师兄浑身浴血,巨斧挥舞得越来越慢,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墨尘背靠那处波动异常的岩壁,左臂伤口鲜血淋漓,气息刻意压制得十分萎靡,元磁八卦镜光芒黯淡,看似已是强弩之末。
他心中却在冷静地倒数,计算着阵法运转的周期,等待那空间波动最剧烈的瞬间。
就在此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血色潮汐般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整个坳地!
这威压充满了暴戾、血腥与无尽的怨毒,甚至让肆虐的阵法之力都为之一滞!
一道血光落在坳地入口处,显露出一个身着猩红长袍、面容扭曲狰狞的青年身影——正是血煞宗少主,血厉!
他猩红的瞳孔如同两盏鬼火,瞬间就穿透了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岩壁下的墨尘!
那目光中蕴含的刻骨仇恨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仿佛穿越了虚陵地脉的阻隔,牢牢钉在了这个让他道心蒙尘、视为毕生之耻的仇敌身上。
自虚陵一别,那个自称“葛洪”的身影,便如同心魔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此刻终于得见,岂能放过?
“葛!洪!”血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带着难以抑制的狂怒,“果然是你!你这藏头露尾的鼠辈!虚陵地脉之仇,辱我之恨,今日定要抽你魂魄,炼入血幡,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竟不知通过何种秘法,隐隐感应到了墨尘身上那极淡的、源自虚陵地脉或被太虚瓶淬炼后残留的、与“葛洪”相关的微弱气息!
这份感应或许模糊,但在这种近距离下,结合对“葛洪”的刻骨仇恨,足以让他认定目标!
血厉根本无视正在运转的“九幽蚀界”子阵,对他而言,绞杀这些蝼蚁般的正道弟子远不及手刃仇敌重要。
他狂吼一声,周身血光爆涌,一柄造型狰狞的血色长刀出现在手中,对着墨尘的方向,隔空便是狠狠一斩!
“血河斩!”
一道宽逾数丈、由无尽怨魂与污血凝聚而成的血色长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撕裂空气,所过之处,连阵法的黑色风刃和怨魂都被强行吞噬湮灭!
这一击的威力,远超阵法本身的任何攻击,显示出血厉必杀墨尘的决心!
墨尘心中凛然,血厉的意外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却也带来了更极端的混乱!
危险倍增,但假死的可信度也可能因此达到顶峰!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断!
他非但不躲,反而猛地踏前一步,将体内源自虚陵地脉、并经太虚瓶潜移默化滋养的那一丝独特气息,刻意灌注到手中那面得自虚陵之外、同样沾染过地脉气息的八卦玄铁镜中!
镜面瞬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带着大地厚重与一丝古老意味的青光!
“给我挡住!”他怒吼一声,看似拼尽全身之力,将八卦镜迎向那恐怖的血河!
“轰——咔嚓!!!”
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发!
八卦镜仅仅支撑了一瞬,镜面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为无数碎片激射四方!
墨尘如遭重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狠狠抛飞,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气息瞬间衰败到了极点,重重地砸向身后那处岩壁——正是他预设的、空间波动最剧烈的节点附近!
这一下,他受伤是真的,但抛飞的方向和落点,却是他精心计算的结果!
他用八卦镜的彻底损毁和自身的“重伤”,坐实了“葛洪”与虚陵的关联,并借血厉之力,完美地靠近了逃生点!
就在身体砸落岩壁的瞬间,墨尘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大喊,声音在阵法轰鸣中依旧清晰传开:“屠老大!你们烬灭堂……竟与血煞宗联手做局!好卑鄙!”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暗处操纵阵法的烬灭堂修士,本就因血厉突然出现、蛮横干扰阵法而不满,此刻被墨尘直接点名,更是又惊又怒!
而血厉闻言,也是猩红瞳孔一缩,怀疑的目光扫向阵法核心方向,他与烬灭堂本就因虚陵之事和“葛洪”归属而有隙,此刻猜忌顿生!
“找死!”血厉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又是一道血河斩劈向看似已无反抗之力的墨尘!
而暗处的烬灭堂修士,或许是为了证明清白,或许是为了抢夺“击杀葛洪”的功劳,也同时催动阵法,凝聚出数条污血巨蟒和更加密集的怨魂风暴,从另一侧袭向墨尘!
霎时间,墨尘成了两股强大攻击的交汇点!局面凶险到了极致!
然而,这正是墨尘等待的完美时机!
在两道攻击即将临体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精光一闪,所有伪装出的萎靡瞬间消失!
他袖中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得自某个魔修储物袋的“替身木傀”被瞬间激活,并融入他一口蕴含本命精血的鲜血!
木傀瞬间膨胀,化作一个与墨尘外形气息一般无二、却目光呆滞的虚影!
与此同时,他全力催动了齐云修所赠的那枚古朴玉符——“隙空符”!
玉符爆发出微弱却异常稳定的空间波动,在他身前尺许处,硬生生撕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灰白色空间缝隙!
缝隙内部光影扭曲,传来强烈的吸力和空间乱流!
“去!”墨尘将那个承载了他精血和微弱气息的替身木傀,猛地推向两道攻击交汇的最中心!
而他自己,则施展出《太虚游天遁》中最为精妙、也最为凶险的“化虚”之法,身形如同融入虚空的一缕青烟,在缝隙闭合前的最后一刹那,险之又险地遁入了其中!
“轰隆隆——!!!”
血河与污血怨魂风暴狠狠撞在一起,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恐怖的能量瞬间将那个替身木傀彻底淹没、气化!
墨尘残留的那一丝气息,也在爆炸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爆炸的光芒散去,坳地内一片狼藉。
阵法光罩剧烈摇晃,黯淡了不少。
血厉悬浮半空,猩红瞳孔死死盯着爆炸中心,脸上并无太多快意,反而带着一丝疑虑。
那“葛洪”就这么死了?魂飞魄散?
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他对“葛洪”的恨意深入骨髓,不亲眼见到尸体,不亲手捏碎其神魂,总觉得不够踏实,犹如心魔未除,念头不通达!
“搜!”他冷喝一声,声音传遍坳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把每一寸地方都翻过来!”
他身后的血光中,隐隐又有几道身影浮现,显然是随他而来的血煞宗修士。
暗处的烬灭堂修士见状,虽不满血厉反客为主,但“葛洪”此人他们曾经听屠老大提过,若遇上此人优先杀之,他们也需确认结果。
阵法光芒略微收敛,几名烬灭堂黑袍人也现身,与血煞宗的人一同在狼藉的坳地内仔细搜寻起来,灵识一遍遍扫过焦土和岩壁,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痕迹。
然而,结果注定让他们失望。
除了爆炸留下的坑洞和肆虐的能量残留,哪里还有“葛洪”的半点踪迹?
连一丝像样的血肉碎片或法器残骸都未曾找到,仿佛此人已彻底人间蒸发。
“哼!算这厮走运,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血厉面沉似水,搜寻无果让他心中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只能归咎于爆炸太过猛烈。
他阴冷地瞥了一眼烬灭堂众人,“此事没完!若让本少主知道你们暗中搞鬼……”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随即化作一道血光,带着满腹不甘离去。
未能手刃仇敌、确认其彻底消亡,终究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烬灭堂修士同样面色难看,不仅目标“死亡”过程被干扰,功劳算不清,还平白被血厉记恨。
他们草草修复了阵法节点,也迅速撤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场惊天爆炸的能量乱流和空间波动掩护下,一道细微得几乎不存在的空间涟漪,悄然消失在东北角那处岩壁之后。
……
空间缝隙的另一端,是一处阴暗潮湿、充满了浓郁土腥气的天然地下岩洞。
墨尘的身影从一道骤然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扭曲光影中跌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噗!”他再次喷出一口淤血,脸色苍白如纸。
硬接血厉一击的伤势、左臂的刀伤、以及强行穿越不稳定空间缝隙带来的挤压伤,此刻同时爆发,让他五脏六腑如同移位,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
但他还活着!
他强忍着剧痛,立刻盘膝坐起,首先检查自身。
所有与南圣隐宗相关的身份令牌、制式衣物,早已在遁入空间缝隙的瞬间被其主动震碎抛弃。
他迅速换上一身毫无特征的灰色布衣。
接着,他取出得自葛洪和虚陵魔修储物袋中的几件带有明显魔道气息或可能被追踪的物品,包括一些零碎材料、那柄破损的八卦镜碎片,毫不犹豫地运起灵力,将其彻底碾成齑粉,撒入岩洞深处的缝隙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吞下数颗珍贵的疗伤丹药和恢复灵力的丹药,靠在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
神识仔细扫过这个岩洞,不大,但结构稳定,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口通向未知的黑暗,暂时没有发现危险生物或阵法痕迹。
他挣扎着起身,在洞口和洞内几处关键位置布下简单的预警和隐匿禁制。
虽然粗糙,但足以抵挡低阶妖兽和偶然的探查。
最后,他心念一动,那具修复了大半的地灵护法傀出现在身旁。
傀儡眼中黄光闪烁,沉默地矗立在洞口内侧,如同最忠实的守卫。
直到此刻,墨尘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感受着体内药力化开带来的微弱暖意,以及无处不在的剧烈疼痛。
南圣隐宗弟子墨尘,已经在那场“九幽蚀界”的爆炸中,尸骨无存。
这场乱局结局如何,与他再无瓜葛。
他来自凡俗,误入仙途,深知自身与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修真界修士终究不同,他们的宏图霸业、正魔纷争,远不及自身安危来得重要。
这并非怯懦,而是生存的本能,是独行于漫漫仙路最基本的觉悟。
他闭上眼,开始全力运转功法,引导药力疗伤。
前路茫茫,凶险未知,但至少,他暂时挣脱了那盘巨大的棋局。
岩洞内,只剩下他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地灵护法傀眼中那两点恒定不变的黄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