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古道的尽头，是一片被柔和白光笼罩的断崖平台。
当墨尘最后一步踏出那片混沌雾气，双脚落在坚实的平台地面时，那股直刺心神、拷问灵魂的无形压力骤然消失。
他身形一晃，差点站立不稳，只觉得浑身虚脱，识海中仿佛被狂风暴雨冲刷过一般，残留着阵阵钝痛。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才稍稍压下那股翻涌欲呕的感觉。
环顾四周，平台上已稀稀落落站了百余人。比起山脚和峰顶的数千之众，这第一关“叩心路”，竟淘汰了九成以上！
能站在这里的，要么心志坚如磐石，要么身负守护之念，皆是散修中的佼佼者或是世家、宗门精心培养的苗子。
林风就在不远处，脸色同样苍白，额头布满汗珠，正扶着膝盖喘息。
看到墨尘出来，他眼中闪过惊喜，踉跄着靠过来：“墨…墨大哥！你…你没事吧？这鬼路，太…太可怕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差点把我逼疯！”
墨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他目光扫过平台，寻找着路上见过的几个身影。
那背负无鞘古剑的独臂老者，赫然也在其中！
他站在平台边缘，面向虚空深渊，仅存的右手拄着那柄看似沉重的古剑，身形如磐石般稳固。
他身上的粗布道袍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的肌肉上，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经过淬炼的寒铁，透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
他周身没有灵力波动，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沉重气血在缓缓流转，引得周围几个炼气中期的修士都下意识地远离他几步。
另一边，那形貌如童子的“毒童子”也成功登顶。他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紫黑色陶罐。
罐口微微掀开一条缝，那只碧眼血蟾探出半个脑袋，发出“咕噜噜”的低鸣，猩红的舌头吞吐着，似乎在舔舐空气中残留的心魔气息。
毒童子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显然也受了不小的冲击，但他看向怀中陶罐的眼神，却充满了病态的依赖和狂热。
“咚——！”
又一声悠扬钟鸣自虚空传来，带着抚慰神魂的力量，让平台上所有人心神一清。
“叩心路毕，心志可嘉者，留。”
那平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天籁，回荡在平台之上，“然，仙路漫漫，根骨乃基石。欲求真法，需明己身。下一关——测灵台！”
话音落下，平台中央的白光骤然凝聚、沉降，化作一方三丈见方、通体莹白、仿佛由整块温润美玉雕琢而成的巨大石台。
石台表面光滑如镜，边缘铭刻着复杂玄奥的银色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
“骨龄二十以下者，依次登台，以掌触台心。”声音指示道。
短暂的寂静后，靠近测灵台的人群开始骚动。
“我来！”一个身材壮硕、穿着兽皮坎肩的年轻散修率先跃上石台。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将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石台中央。
嗡！
测灵台微微一震。
石台中心瞬间亮起一团朦胧的土黄色光芒，光芒并不强烈，甚至有些驳杂，其中还夹杂着几丝微弱的红光和灰气。
“主土灵根，驳杂不纯，下品偏下。”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自石台中传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壮汉脸上兴奋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变得惨白，失魂落魄地走下石台。周围一片低低的叹息和议论。
“下一位。”
测灵台前，修士们排起了长队。
光芒不断亮起，宣告着一个个或失望或庆幸的结果。
“水木双灵根，主水，品相中等偏上！”
“单一火灵根！纯度尚可，中品！”
“金木水土，伪四灵根，驳杂不堪，下品！”
“咦？风雷异灵根！纯度极高，上品！好苗子！”
当一位身着鹅黄衣裙、气质温婉的少女测出风雷异灵根时，平台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连远处肃立的宗门弟子中，都有人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少女矜持地微笑着，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彩。
轮到世家子弟了。
流云白家那位骄横的少女在管事和几个同辈的簇拥下，傲然踏上测灵台。
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按在台心。
嗡——！
测灵台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冰蓝色光芒！
光芒纯净通透，如同万载寒冰的核心，瞬间照亮了大半个平台！
一股精纯的寒气弥漫开来，让靠近石台的几个散修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单一冰系异灵根！纯度……上上品！”那冰冷的报幕声，此刻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嘶——！”
“上上品冰灵根！”
“不愧是白家嫡女！”
惊呼声此起彼伏。
白家少女下巴微扬，享受着众人艳羡敬畏的目光，如同骄傲的孔雀。
“哼，冰灵根而已。”
一个略带不屑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临川周家一位气质沉稳、身着锦蓝法袍的少年公子，在族中长辈鼓励的目光下，从容登台。
手掌落下。
嗡——！
这一次，是深沉、厚重、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华冲天而起！光芒凝练如实质，仿佛蕴含着无尽森林的生命力，其中隐隐有金色脉络流淌。
“木金双灵根！主木！纯度……接近完美！上上品！”冰冷的声音再次拔高。
周家少年淡然一笑，向四周微微拱手，气度从容。
平台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世家子弟的底蕴，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墨尘和林风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心中滋味难明。
“到我们了，墨大哥。”林风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看向墨尘。
墨尘点点头：“尽力而为。”
林风先上。他走到石台前，努力平复呼吸，带着家族最后的希望，将手掌按上。
嗡！
石台亮起一团温和的青光，其中夹杂着约莫三成左右的金色光点。光芒不算耀眼，但颇为纯净。
“木金双灵根，主木，品相中等，中品。”结果不算惊艳，但也不算太差。林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至少没有给家族丢脸。
轮到墨尘。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多目光注视下，缓步踏上那莹白的测灵台。
脚下的玉石温润，却让他感觉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他深知自身根骨曾被凡俗污秽侵蚀，葛洪的评语犹在耳边。
他收敛心神，排除杂念，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掌心，缓缓按向那光滑如镜的台心。
触手冰凉。
一息，两息……石台毫无反应！仿佛他触碰的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平台上响起低低的议论和疑惑的目光。
“怎么回事？”
“没反应？难道……无灵根？”
“不可能吧？无灵根怎么踏上叩心路的？”
墨尘的心猛地一沉，难道真如葛洪所说，污秽太深，灵根已废？他下意识地，心神微微沉入怀中那冰冷的灰匣……
就在这心神牵引的刹那！
嗡——！！！
测灵台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三道截然不同的光华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猛然从台心喷薄而出！
一道锐利无匹、锋芒毕露的金光！
一道生机盎然、坚韧绵长的青光！
一道深邃灵动、润物无声的蓝光！
三道光芒交缠、旋转、直冲虚空，其璀璨夺目，瞬间盖过了此前所有测试者，甚至隐隐压过了白家少女和周家公子的光华！
整个平台，刹那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无论散修、世家、还是那些一直淡然处之的宗门弟子，全都死死盯住了测灵台中央那道被三色光华包裹的身影！
震惊、难以置信、狂喜、嫉妒……种种情绪在无声中激荡！
“金、木、水……三系灵根！纯度……”那冰冷的报幕声音罕见地卡壳了，似乎在极力分辨，“纯度……上品！不……接近上上品！等等……这波动……”
然而，那三色光华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骤然黯淡下去！
光芒迅速收敛、消退，最终只在台心留下三团微弱、驳杂、仿佛蒙着厚厚尘埃的光晕，甚至比不上最初那个土灵根散修的光芒纯净！
“……灵根……受不明浊气严重阻滞！本源潜力……上上品！现时品相……下品！”
冰冷的声音最终给出了一个极其矛盾、令人瞠目结舌的结论。
本源潜力上上品？现时品相下品？还受浊气阻滞？
这闻所未闻的结果，让整个平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随即，便是轰然炸开的议论！
“什么鬼？潜力上上品，现在下品？”
“被浊气阻滞？难道是吃过什么天材地宝消化不良？”
“这……这算什么？废了还是没废？”
“本源潜力上上品啊！若能驱除浊气……”
各种探究、好奇、惋惜、甚至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墨尘身上。
墨尘只觉得浑身冰冷，比在叩心路上承受心魔拷问时更加难熬。
他迅速收回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地走下测灵台，站到林风身边。
林风也完全懵了，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墨尘能清晰地感受到，几道特别强大的神识在自己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探究。
其中一道，清冷如冰泉，来自南圣隐宗方向的冷漪；另一道，则带着洞察与算计，来自天机阁那位手持玉骨折扇的长髯中年。
他甚至感觉到五毒教方向，那毒童子怀中的碧血毒蟾，血红的眼珠似乎也朝他这边转动了一下。
“肃静！”那平和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威严，压下所有议论，“灵根乃天定，却非唯一。心性、毅力、机缘，皆可逆天改命。测灵已毕，最后一道——问心阶！”
测灵台的光芒缓缓收敛，最终化为一块普通的巨大白石。
而在平台尽头，那混沌的虚空之前，无声无息地延伸出一条九级台阶。台阶非金非玉，呈混沌灰色，每一级都散发着古老、苍茫、仿佛能映照人心的气息。
“登此九阶，明尔本心，证尔道途。一步一叩问，一步一抉择。登顶者，方有资格聆听仙音。”
苍老的声音说道，“开始吧。”
这一次，无人争先。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九级台阶上蕴含的沉重压力。
它不像叩心路那样狂暴地撕扯心神，却更加深沉、内敛，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直指道心最深处。
短暂的沉寂后，还是世家子弟率先行动。
白家少女冷哼一声，周身冰蓝灵力流转，一步踏上第一阶。
她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稳住，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傲然取代，踏上了第二阶。
周家少年紧随其后，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
散修们也陆续开始尝试。
那背负古剑的独臂老者，踏上了第一阶。
他没有任何灵力护体，仅凭一身凝练到极致的磅礴气血和那磐石般的心志。他踏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如同巨锤擂鼓。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无数刀光剑影、血火纷飞的画面，那是他断臂的过往，是他一生征战的烙印。
但他脚步不停，眼神愈发锐利，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攀登！他走过的台阶，留下一个个清晰、带着沉重气息的脚印。
毒童子抱着陶罐，也踏上了台阶。第一阶，他怀中的碧血毒蟾就发出尖锐的嘶鸣，似乎承受着某种痛苦。
毒童子脸色扭曲，眼中充满了对毒物的狂热与守护的执念。
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向上冲，速度极快，但身形踉跄，仿佛在与无形的毒物和自己的心魔搏斗。
他冲上了第三阶、第四阶……却在第五阶猛地跪倒，抱着陶罐剧烈喘息，眼中血丝密布。
轮到墨尘和林风。
“墨大哥，小心。”林风深吸一口气，踏上了第一阶。
他脸上瞬间浮现挣扎之色，似乎在家族责任、自身道途、以及一些未竟的遗憾间徘徊。
但他眼神坚定，咬着牙，稳步向上。
墨尘看着眼前的九级灰色台阶，如同看到了自己短暂却充满转折的仙途。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了第一阶。
问心第一阶：抉择（城隍庙雨夜）
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身下是泥泞湿滑的山路。
背后是颖阳侯府追兵凶狠的叫嚣和破空箭矢！前方，是苍山深处无边的黑暗。
重伤的身体如同灌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躲入城隍庙，是唯一的生路，还是自投死路？
墨尘心中毫无波澜。当年那刻骨的求生意志再次燃起，他毫不犹豫地拖着伤躯，跌跌撞撞冲入了破败的城隍庙！幻象破碎，他稳稳站在了第一阶上。
问心第二阶：善念（救下老者）
庙内，篝火摇曳。
角落里，一个浑身泥泞、气息奄奄的老者蜷缩着。
救？自身难保，多一人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不救？那微弱的呻吟如同重锤敲在心上。
墨尘眼前浮现老者浑浊眼中那微弱的求生光芒。
他沉默着，撕下衣襟，走向了角落。
问心第三阶：疑心（察觉贪婪）
场景变换，城隍庙杂役小屋。
老者“葛洪”正“慈祥”地指点他行气。
墨尘体内隐疾渐消，力量滋生，本该欣喜。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葛洪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饿狼盯上猎物的贪婪！
习武者的本能疯狂预警！
信任？还是警惕？
墨尘面上恭敬依旧，心中却筑起了冰冷的堤防，这一步，他走得异常沉重，但脚步未停。
问心第四阶：绝境（隐疾爆发）
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撕裂！
一年苦修积攒的微弱灵气在经脉中狂暴乱窜，冲撞着那些看似痊愈、实则深埋的旧伤！
葛洪狞笑着逼近，元神黑气缭绕，再不掩饰夺舍的意图！
死亡阴影笼罩！绝望吗？放弃吗？
墨尘眼中却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
他挣扎着，摸向怀中那个冰冷的、吸收了一年月华的白玉瓶！
问心第五阶：反杀（瓶中月华）
白玉瓶入手温润。
在葛洪元神扑入识海的瞬间，瓶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如同烈日融雪，葛洪凄厉的惨叫响彻识海！
那金光中蕴含的浩大、苍茫、涤荡一切邪祟的力量，是墨尘从未想象过的神异！
是依靠外物？还是自身意志引动了它？
墨尘在这一阶上停留了一瞬，感受着金光中那涤荡神魂、守护本真的力量，最终坚定踏出。
他依靠了宝瓶，但引动它的，是他绝境中永不放弃的求生意志！
问心第六阶：求知（凡俗问道）
苍山深处，篝火旁。
墨尘捧着葛洪遗留的几枚玉简，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陌生的文字和图案。
引气诀、望气术、敛息术、基础五行术法……一个光怪陆离、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在他面前缓缓揭开冰山一角。
是畏惧退缩？还是拥抱未知？
墨尘眼中闪烁着对力量、对知识、对真正“活着”的渴望火焰。这一步，他走得充满力量。
问心第七阶：警觉（玉简风波）
聚仙坊市，鉴真阁内。
李老浑浊眼中精光爆射，惊呼“道韵”
洛云川温润笑容下的探究与势在必得！
怀璧其罪的压力瞬间如山岳般压下！
交出玉简换取资源？还是拒绝，承担未知风险？墨尘几乎没有犹豫，迎着洛云川的目光，说出了“故人遗物，不便相赠”。
这一步，他走得谨慎而坚定，守护着自身的秘密与底线。
问心第八阶：隐忍（瓶中青芽）
栖霞居陋室。
太虚瓶内，那颗干瘪的种子顶出一点嫩绿！
生机勃发！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但紧随而来的，是刺骨的冰寒——柳烟儿纯净目光中那一丝疑惑！怀中之物若暴露，万劫不复！
是冒险利用其攫取资源快速提升？
还是压下贪婪，谨慎隐藏？
墨尘选择了后者。他分批、小额出售催生的普通幼苗，换取必需的灵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一步，他走得压抑而克制。
问心第九阶：守护（匣锁玄机）
散修摊位前。
那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匣入手冰凉。
当太虚瓶放入其中，气息被彻底隔绝的瞬间，那如释重负的心安！
是终于找到守护秘密的方法！
这最后一步，墨尘踏得无比踏实。
他守护的，不仅是宝瓶的秘密，更是自己在这条荆棘仙路上，挣扎求存的一线生机！
九阶踏尽，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了一处小小的白玉平台上，平台悬浮于混沌虚空之中。
身后，是那条蜿蜒的灰色问心阶。
身前，则是一片柔和的光幕，光幕之后，隐约可见问道殿那宏伟的轮廓，以及……殿前平台上，那一道道气息渊深、目光如电的身影！
各大宗门的接引长老、管事，此刻不再掩饰，他们的目光穿透光幕，如同实质般落在每一个成功登顶问心阶的修士身上，带着审视、评估，以及……挑选！
墨尘回首望去。
问心阶上，成功登顶者，仅有三十余人。
林风正在第七阶上挣扎，脸上满是汗水，但眼神执着。
那独臂老者已站在第八阶，古剑拄地，如同雕塑。
毒童子跪在第五阶，抱着陶罐嘶吼。白家少女和周家公子等世家子弟，也大多在第六、七阶徘徊。
能站在此处的，无论出身，皆已证明其心志、毅力与机缘。
而接下来的，将是决定他们真正去向的关键——仙门择徒！
墨尘站在小小的白玉平台上，衣衫朴素，气息内敛。
他迎着那些来自云端之上的审视目光，挺直了脊梁。
怀中的灰匣紧贴着胸膛，冰冷依旧，却让他心中无比安定。